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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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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关键的是,还是雪阳召来了黑子,微调了陆之谣的记忆,现在的陆之谣虽然脑海里依旧有三尸献祭的场面,但直面现场的剧烈冲击感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好像她并不是直接发现了现场,而是通过第三方介质,比如照片知道的事实,比之前那样的情况要让人好受得多。不是雪阳不想让陆之谣忘掉那些让人恐惧的记忆,这是陆之谣自己要求的,在看到黑子来到之后,她就明白雪阳要做什么了。但即便害怕得浑身颤抖,她依旧希望雪阳不要让她忘记那个画面。她说:忘记,远比接受来得轻松。但我必须去接受,如此我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雪阳明白她的心思,也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陆之谣未曾合眼,每当合眼,那可怖的画面就会在眼前闪现,她就这样坐在床上,一坐到天亮,再从天亮坐到天黑。无数次闭眼睁眼,无数次在脑海里过滤那个画面。直到画画水平极差的她都能把那画面给完美复刻下来的地步,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再害怕了。她如今的心态,就好像无数次重复同一台手术的新晋医生,每当想起那画面,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纤毫毕现的细节,仿佛重复无数次的剖开胸腔的手术刀路线,让她不再害怕,只剩下习惯。

今天林洛颖的到来,提醒了陆之谣一件事。她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还是一个读了八年医科的医生,是解剖过无数尸体的人,是见过无数死人的人,是见惯生死两茫茫的人,是游走在阴阳边界的异人。她陆之谣,自从与雪阳相逢之后,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了,以至于失去了许多自己应该有的自信和自我认知。她太过依赖雪阳,太过放纵自己,以至于她忘记了作为一名熟知法医知识的医生的职业态度。

无论死者是否是自己的亲人,死相是否可怖。在经过最初的冲击之后,陆之谣最需要做的,是发挥自己的特长,从尸体上的线索,找出杀死他们的真凶。这才是她为人亲侄最该做的事情,也是最能让自己释怀放下的方式。

雪阳没日没夜地陪在她身边,她自己倒没什么,因为她本就不需要睡眠和进食,但这两日她过得比陆之谣还要煎熬,担忧、自责和无尽的心疼折磨得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也面露倦容。但在看到陆之谣能自己克服过来之后,她才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底由衷地升起一股欣慰的情绪,她的谣儿果真非凡人也。

所以,两夜未曾合眼的陆之谣虽然非常疲惫,依旧打起精神来,配合雪阳演了一出戏,也就是将来访的王大队长和林法医分开谈话,以精神干扰诱导出她们的想要知道的信息。其实精神干扰是躲在床底下的黑子干的,在四人说话的时候,王队长和林法医的脑海里的记忆就被黑子阅读了,在精神干扰下,王队长和林法医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幻觉,偏偏他们自己不自知。

黑子从床底下窜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的地面上,开口说道:

“启禀主公、主母,警方目前还未掌握陆之风的动向,验尸的结果也与之前我们潜入法医中心得知的完全相同。他们的记忆不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无妨,孤刚刚下了令,雪迹上下现在都在寻找陆之风的踪迹。”雪阳回道。

“主公,这陆之风真的就是凶手吗?”黑子问道。

“孤也并不确定,但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警方说的没错,他现在失踪,非常蹊跷,肯定与本案有关。”

“可是主公,虎毒不食子,反过来也是如此,有哪家的孩子能对父母下狠手,更何况是如此冷静又残忍地将人…”黑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瞄了一眼陆之谣,没再说下去。

雪阳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目前也只是存疑,尚不能完全确定。”她看向陆之谣,又问道:

“谣儿,你这位大堂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与他并不相熟,他自幼看我不顺眼,从不与我说话。他性格比较内向,并没有多少朋友,总爱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印象很深的是,曾经有一次,我看到他拿着一把尖剪刀,抓着邻居家养的猫,不知在做什么。后来邻居家的猫就不见了。我想他或许有虐待动物的倾向。但我觉得,他总不至于如此残忍地杀死自己的父亲和继母继妹……不过,唉,人心难测,我也不清楚。”

黑子闻言,炸了毛,浑身毛发耸动了一圈,这才急忙用舌头给自己顺毛。

“也并非不可能,如果他入了魔,那么可能性就非常大了。”雪阳说道。

“入魔?”陆之谣惊讶地问道。

“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的人类入魔的情况吗?世上大多数魔是灵能体堕魔而来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一般生命体堕魔而来。人类堕魔后比灵能体堕魔的危害更大,要么就不堕魔,一堕魔就一定是玄级或以上的魔级。他们狡诈又残忍,保留高灵智,嗜血又疯狂。”

雪阳感受到陆之谣攥着她衣服的手又有些发抖,便不再说下去,再次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神力渡给她,安抚她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陆之谣忽然说道:

“雪阳,带我去殡仪馆的殓尸房,我想亲自看看…叔叔他们的尸体。”

“什么?你说真的吗?”雪阳惊道。

“嗯,我总觉得,在我第一次发现现场的时候,我好像遗漏了什么。”陆之谣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我不能错过他们留给这世界最后的讯息。”

☆、第四十六章

凌晨三点半,姑苏市级殡仪馆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法医解剖中心的现代化解剖室只剩下全自动换气系统的风扇转动传出的声音。紧邻解剖室,就是可容纳一百五十具尸体的大型殓尸库。

用来冰冻尸体的大型冰柜发出大功率运作的电压声,在无比安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嗡嗡作响。一排一排整齐又冰冷的尸库,每一个方格中或许都躺着一具尸体。就在这一排冰柜前,还整齐码放着四五架空着的停尸床。

就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忽的一阵香风刮过,两道人影,外加一直全身漆黑的猫凭空出现了。四周一片漆黑,两道人影的其中一人偏偏穿着雪白的宽大衣袍,加上银白长发,在漆黑之中更加显眼,倒是那只黑猫,若是没见那在黑暗中幽蓝发光的猫瞳,怕是根本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谣儿,你确定你真的要看尸体吗?”雪阳正在做最后的确认。

“嗯,你帮我查查,哪三个柜子是他们。”陆之谣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愈发清冷起来。

雪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仔细感应了片刻,凭借她的空间掌控能力,面前那么多柜子就好像没关上一般。很快,雪阳就锁定了第三排最靠右的连号的三个柜子。

“在这里。”她牵着陆之谣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温暖的手掌裹着陆之谣冰冷的纤手,在这阴森漆黑的地方,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雪阳个子高,伸出手来拉住其中一个柜子,“咔嚓”一声,打开了冰柜,柜内内置的昏黄灯光亮起,一股子古怪的气味混合着低温的空气扑面而来,迷蒙的冰雾在眼前飘扬挥舞了几下,渐渐散去,一颗圆溜溜的脑壳正对着她们。

雪阳伸进手去,将尸体拉了出来。冻得苍白无比的尸体终于出现在陆之谣眼里,冰柜内置的光源照亮她苍白的面颊,她轻轻咬住了下嘴唇。

这具尸体是大伯父的尸体。法医已经对尸体做了许多的处理,头颅已经与脖颈连接缝合上,腹部的巨大裂口也被缝合,身体古怪的折叠也被恢复,肚子里塞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如今的大伯父,乍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平静,除了…那脖颈腹部间诡异的缝合线,以及面上奇怪的无法还原的表情。

陆之谣双手合十,对着大伯父的尸体拜了一拜,面容肃穆又悲伤。接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手术手套,戴上,开始仔细检验起大伯父的尸体。

其实的陆之谣并非是不相信林法医的验尸结果,她今晚来这里看尸体的目的,一来是想见她在这世上唯三的亲人最后一面,因为明日下午,他们就要被火化了。二来是想要回想起,她在那惊魂一瞥之中,究竟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细节。现在看来,若不是再次还原当时的场景,恐怕很难搞明白,她心中的违和感到底出自哪里。

所以,在将尸体原原本本地检验了一遍之后,除了得出原本的验尸结果之外,陆之谣并没有别的发现。

接着,陆之谣又仔细检验了大伯母和堂妹的尸体,也并没有别的收获。倒是,看到处在花季雨季的堂妹就这样冰凉地躺在停尸床上,陆之谣内心的悲伤难以抑制,眼泪无声地划过了面颊。曾经,四五岁还不懂事的堂妹跟在自己后面喊姐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陆之谣悲从中来,难过地闭上眼,不愿再去看。

“谣儿,我们回去吧,就要天亮了,下午,你还要来送他们最后一程,起码回去再睡一会儿。”雪阳实在心疼无比,她只能用手臂环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和温暖的安慰。

陆之谣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打扰逝者,便和雪阳一起,将尸体送回原位。在最后将陆子远推入冰柜的时候,陆之谣眸光一闪,忽的喊了一声:

“等一下!”

雪阳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陆之谣。漆黑中,陆之谣的面孔在雪阳幽绿的狼眸中却显得无比清晰,雪阳看到她面上有着发现关键线索的惊与喜。

只见陆之谣伸出手来仔细抚摸陆子远的颅盖骨,在摸到某处伤口的时候,她极为确定就是这里,于是从随身带来的医用工具包里取出手术刀,切开缝合头皮的细线,掀开头皮,仔细观察颅骨被打开后遗留下的伤痕。

“雪阳,我想我找到关键的证据了。”她指着颅骨右侧的一个开放性伤口说道,“你看这里,这个口子,这是凶手开颅的第一刀,在头皮和颅骨上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口子。其内凹陷,边角平滑,这是一种奇怪的刀具形成的。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这应当是玉婉刀留下的痕迹。”

“玉婉刀?”雪阳皱起眉来,她虽然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刀名。

“玉婉刀是木雕刻刀的一种,俗称‘和尚头’、‘蝴蝶凿’,刃口呈圆弧形,是一种介乎圆刀与平刀之间的修光用刀,分圆弧和斜弧二种。在平刀与圆刀无法施展时它们可以代替完成。特点是比较缓和,既不像平刀那么板直,又不像圆刀那么深凹,适合在凹面起伏上使用。”陆之谣一边用自己的手术刀比划着,一边解释道。

雪阳汗颜,真是孤陋寡闻了,确实,她活了这么久,却从未关注过雕刻这一行当,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谣儿果真博学多才!”雪阳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

“我也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对刀具很感兴趣,把各行各业的用刀都研究了一遍,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些。”陆之谣在黑暗中红了脸,小声解释了一句。

“那么,这个伤口只能是玉婉刀形成的吗?不能是别的类似的刀具形成的?”雪阳厚道地回归主题问道。

“嗯,我想不会有比玉婉刀更趁手更现成的工具了,这个切口是一次性一口气完成的,玉婉刀本身就是非常特殊的工具,它形成的伤口,应当是独一无二的。关键是,陆之风他…本身学的就是木雕。”说到这里,陆之谣顿了顿,面上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若是别的什么人也有玉婉刀,正巧就是拿了玉婉刀开了颅,这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啊。”黑子这时忽然发言道。

“首先这个切口的切入角度很特殊,你看,我用右手拿着刀,想要形成这样的切口,是不是很别扭?”陆之谣拿着自己的手术刀比划道。

“恩恩。”雪阳和黑子排排蹲在陆医生身旁,默契地一起点头道。

“所以用左手开颅,就非常自然了。陆之风就是左撇子。我知道…”陆之谣见黑子又要打断她,抬起手让她稍安勿躁,说道:“我知道,这还不算是决定性的证据。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一开始发现的违和感,是来自那座鼎。尸体给我的启发,让我忽然想起那座鼎有着奇怪的违和感。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场面的时候,并没有在意鼎如何,因为那…场面太可怕了。但是最近这两天我反复想起那个场面,那座鼎反而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那座鼎的右侧花纹处缺了一块,看起来像是磕碰引起的。

我们假如凶手抱着鼎移动,如果他是右撇子,自然右手的力量更大,当他抱着那么大的鼎在狭窄空间里移动时,身子一定是右侧的,视线也会关注右侧,也就是前进方向。那么,鼎右侧形成缺口的可能性就很小。而当他是左撇子的时候,情况则正相反,在右侧形成磕碰缺口,就很有可能了。

当他将鼎抱入客厅之后,他是不会刻意转动鼎的,因为那座鼎的鼎身本来是圆形,无论怎样摆放都是一样。所以,我们开门看到的场景,就是凶手背对着门抱着鼎放下的原始位置,应当没有改变。”

“如果说凶手曾经抱着鼎在某个狭小的空间,比如楼道中移动过,那么为何警察那里并没有找到相关的监控录像?”黑子又提出了疑问。

陆之谣眉头一皱,说道:

“这确实很诡异,我住的小区里监控录像很多,进出口,电梯里,楼道里,走廊里都有,如果他来了,那么一定能拍到。这个先不论,咱们先把监控的事情放一边,我想我们或许能在楼道里找到鼎磕碰留下的痕迹,警察的痕迹搜证并没有扩展到楼道里。而且,我记得陆之风考上余杭美大的时候,大伯父送给他的礼物就是一套专门定制的刻刀,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套刻刀,如果陆之风使用的就是这套刀具,那么用他的刻刀与伤口进行微物证对比识别,就能确凿证据了。”

陆之谣话音刚落,忽然“叮铃铃”的铃声在漆黑寂静的殓尸库内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耸立。

“原来是我的电话。”陆之谣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刚才着实吓到她了。雪阳从她口袋里取出手机,代替她接通,毕竟陆之谣现在的代言人就是她。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兴奋的女声:

“喂?是薛阳吗,抱歉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我们有重大发现了!已经锁定犯人了。”原来是林法医,看样子她今夜恐怕并没有合眼。

“是陆之风吗?”雪阳的语气非常平静。

“是,就是他!我们发现陆之谣小区楼道的监控录像受到了不明干扰,有两段将近十分钟的录像没能拍下来。技术人员好不容易恢复了,陆之风搬运尸体的全过程都被录了下来。要不是他在搬运过程里,不小心把那座鼎磕到了楼梯扶手上,产生了细微的差别,我们也不会发现这段录像居然没能拍下来,就好像他隐身了一般。

还有,我们在余杭市警方的配合下,找到了几段同样受到干扰的录像,都是收费站的录像,过程大约都是一分钟的样子,一辆小货车的画面被放过了,开车人正是陆之风。而且奇怪的是,当时所有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没能注意到这辆车,还鬼迷心窍地直接给这辆车放行了。”

“那么,你们找到他的行踪了吗?”雪阳又问。

“还没有…”林法医的声音有些囧,接着她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确定,他目前还没有离开姑苏,我们已经封锁了全部出路,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知道了。”雪阳边说道,边挂断了电话。

“陆之风恐怕已经堕魔,而且他身上的魔气应当能够干扰电子产品,迷惑人心。光靠警察封城是不行的,黑子。”

“好的,主公。”黑子会意,立刻闭上眼,开始向姑苏城的四方妖类散发主公封城搜索令。

一旁的陆之谣已经默默地重新缝合好陆子远的伤口,对他再次恭敬一拜,将尸体送回了冰柜。她静静地面对着冰柜,一头青丝如瀑垂下,消瘦娇弱的身子此刻仿佛承载着无限的重量,看起来却前所未有的挺拔昂立。若是警方无法恢复监控录像,那么陆之谣今夜在殓尸房内做出的推理,将成为警方搜索的关键线索。如今,即便没能用上她的推理,她的论断依旧纤毫不差,与警方的调查不谋而合。

雪阳看着陆之谣立于冰柜前的背影,墨绿的眸中波光流转,内心慨然:谣儿,你真的坚强起来了,你的智慧、思维和知识储备,是现在看似弱小的你最大的武器。那么当你恢复从前的记忆,恢复从前的力量,你又该多么强大。谣儿,阿狼会一直等着那一天到来,不离不弃。

☆、第四十七章

1月6日,小雨,天空铅云深重,雨点淅淅沥沥,湿意冰凉透体。中午十二点,陆之谣从一片乱梦中醒来,头疼欲裂。今早快五点的时候睡下,已经两天三夜未曾合眼的她好歹睡了七个小时,却终究是逃不过被噩梦惊醒的下场。

好在,雪阳那温暖的手指立刻就按上了她的太阳穴,一股暖流透过太阳穴渗入脑海,头疼立刻便缓解了。她就躺在自己身边,贴着她的耳际呢喃着:

“醒了?起来洗漱吧,等会儿用完午饭,我们就去殡仪馆。”

“嗯。”

这一刻,陆之谣突然好想哭。她侧过身子,将脑袋埋进雪阳怀中。

“怎么了?”雪阳的温柔的声音透过胸腔响起,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没什么…”陆之谣小声说道,随即抬起脸,钩住雪阳的脖子,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红着脸说了声:

“你真好。”

雪阳笑了,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来,与她额碰额,在她鼻尖一吻,笑道:

“小公主,咱们起来吧。”

小公主……这是雪阳第一次这样称呼她,陆之谣觉得有些诧异的同时,又充满了羞涩的情绪。这种宠溺到极致的称呼,简直让陆之谣放入落入蜜糖之中一般甜蜜。虽然她知道,或许这个爱称,本身就属于谣姬,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但她也明白,自己应当就是谣姬,她已经不会像从前那般吃这种干醋了。

起床,洗漱,用完午饭,陆之谣换上了一身黑衣,向来喜白的雪阳也破天荒地穿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衬得她的身材愈发高挑挺拔起来。她将银发盘起,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墨镜,遮盖住她温柔深邃的墨绿瞳眸。整个人看起来反倒像是欧美人一般,丝毫不像是在华夏生活了好几千年的大妖怪。

今日是一场小型的追悼会兼火化仪式,再隔两日,就是下葬日,墓地雪阳已经帮陆之谣找好了,风水宝地,是极佳的阴宅。

陆子远一家被杀的事情,已经被列为一级机密案件,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因此这场追悼会,也只是极小范围的知情人,再加上一些被请来的外姓亲属来参加。对外,老百姓们只知道姑苏城最大的主人,陆家一家人因为意外事故丧生了。老百姓们并不知道,陆家其实还有两个人留了下来,一个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一个是自幼被保护得极好,不为人知的孤女。

陆之风自幼性子古怪,心地险恶,陆子远不喜这个儿子,对他的关心向来少。陆子远不同于那些纨绔,他不会花天酒地,不会挥金如土,不会仗势欺人,他非常低调,低调到就连最亲密的家人都不知道他成日里在研究些什么事情。陆子远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和前妻的这个儿子,因此,很少有外界的人知道陆之风的存在。而陆之谣更是如此,因着陆子远师父张得一道长的叮嘱,他从陆之谣很小的时候,就将这个侄女儿的存在隐瞒了起来。基本上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与陆之谣的亲属关系。

因此,追悼会上陆之谣的出现,着实让人们惊讶了一番,原来,陆家还有这样一个女孩在。只可惜,从此以后,独苗一只,又是女孩,曾盛极一时的姑苏陆氏也算是彻底败落了。

说来也是讽刺,原本那么大的世家,不该败落得那么快。就说二十年前,也还有陆子远陆子临(陆之谣父)两兄弟撑着,少说也能再继续繁盛个好几十年。可偏偏就在这二十年间,连遭厄运,简直就像是被死神盯上了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上了什么煞,真是晦气。

如此风言风语,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少不了议论。陆之谣却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尽心尽力地给她唯三的亲人,办理琐碎的身后事。

丧葬之事,实在是这世上最累心累人的活,若不是有雪阳在身边帮衬着,陆之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所有的事办妥。伯父伯母堂妹的尸体被火化后,骨灰暂时寄存在殡仪馆。接下来,便是遗嘱和遗物的处理。大伯父似乎很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死于非命的一天,早早就立了遗嘱。只是,他没能想到,妻子和最宠爱的小女儿,居然也会陪着自己一起离开。因此,他的遗嘱中,有大部分的遗产是留给妻子和小女儿的,留给大儿子的财产,居然连留给陆之谣这个侄女儿的都不如。只是,现在这全部的财产,讽刺性地都归了陆之谣。

大伯父名下三套房产,其中两处别墅,一处公寓。三辆私家车,不算极品豪车,但也是高档车。储蓄六百多万,可以看出,大伯父并非是大贪官,但也并非真正的清廉。陆之谣接手遗产之后,决定将所有不动产以及车辆变卖,与六百万合并,建立一个慈善基金,帮助遭遇飞来横祸后的残障人士。

此生冤孽来世报,陆之谣只希望能给伯父伯母堂妹广积阴德,愿他们来世能投个好胎,长命百岁,无灾无难。虽然雪阳早就告诉过她,这世间不存在轮回一说,但这么想这么做,依旧是身为华夏子孙少不了的传统继承,至少,也能给在世者一丝心理安慰。

至于遗物,能变卖的也变卖了,不起作用的,要么送了人,要么当做垃圾处理。只是陆之谣还是发现了大伯父藏在床头柜里的一本泛黄老旧的册子,钢笔的字迹是大伯父的字,断断续续地记录着一些对陆之谣成长的观察,还有一些属于大伯父自己的心里话。

最后的记录,停留在陆之谣几天前在淞沪与大伯父见面的时间点上。

【几年未曾好好看过谣儿,今次在淞沪见到,猛然发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只是她留在我印象里的模样,依旧是那样的一个小女孩。师父,看着谣儿坐在雪狼上神的身旁,我想我的任务真的完成了,起初当成任务来完成的我,回顾过往十几年的时间里,将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拉扯长大,或许仅仅“完成任务”四个字是无法概括的。只是,我自己的内心一直不愿承认,源于对弟弟突然离世的无措,我对这个女孩的到来,始终有着一种抗拒。大约是我始终不想接受弟弟在那样风华正茂的年纪就离开吧。当然,师父的预言也是一直压在我心头的大石,曾经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谣儿是不详的征兆。

当然,现在我依旧是这样认为的。谣儿长得和她的父母亲都不太像,弟弟和弟媳虽然都是相貌出众之人,但却不可能生出那样倾城绝世的女孩。谣儿五官中虽然留着弟弟和弟媳的影子,可她的容貌,几乎和神话传说中的女神一般,让人产生她不似人的错觉。这或许是这么多年第一直难以对她产生亲近之感的原因之一。

可在淞沪经历了谣儿在面前被掳走的那一幕,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即便不详又如何,那也是我的亲人,我们的血管里留着相同的血液。想当年谣儿出生的时候,我可是第一个抱她的人,就连弟弟都在我后面。如今看着谣儿亭亭玉立的模样,一股子心酸却犯上了心头。

唉,人老了,往事总在眼前走马灯般地过,就爱回想过去。说来,谣儿真的算是我半个女儿,但我们如今却也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不知以后,我还能不能弥补当年给谣儿造成的心理伤害,或许,我有生之年也都看不到她再对我撒娇的模样了吧。】

写到这里,絮絮叨叨的笔迹停了下来。穿着睡衣,带着老花镜,坐在床头,拿着老牌的钢笔认真书写的大伯父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却渐渐模糊在了泪水之中。“啪嗒”,大滴的泪水洒落在大伯父最后的字迹之上,晕开了笔墨。陆之谣以为自己不会如此难过,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1月8日,绵延了两日的阴雨依旧没停,今日发展成了大雨。南郊的墓园,身着墨黑呢子大衣的雪阳撑着漆黑的直柄大伞,站在蹲在墓碑前的陆之谣身旁,雨伞牢牢罩住了陆之谣的身子,雪阳自己头顶没有一点遮挡。不过雨点并不能沾上她的身,实际上,陆之谣身上也并无雨点,雨点在坠落到距离她身体几厘米时,便消失不见了,好似她的周身有一层看不见的隔绝空间。当然,这是雪阳的力量,这把伞,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来参加葬礼的人已经离去,只剩下她二人还在墓前。陆之谣双手合十,对着陆氏之墓说着最后的话:

“小琳,姐姐会经常烧好吃的好玩的给你,希望你在下面不会无聊。大伯母,谣儿从未孝敬过您,虽然您或许不喜谣儿,但谣儿依旧会经常来为您扫墓。大伯父,感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原谅谣儿从前的不懂事,谣儿不懂您,从来不懂,如今懂了,却…太迟了…”说到这里,陆之谣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只能站起身来,深深对墓碑鞠了一躬,任泪水混合着雨水滴落在青砖地面上。

雪阳静静站在一旁,没有言语,没有安慰,因为她知道陆之谣此刻不需要那些空洞的安慰话,她需要的只是默默地体会这些伤痛,默默地明白一些道理,默默地成长。自己只需要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就足够了。

“哒…叮铃…哒…叮铃”大雨滂沱中,一串奇怪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雪阳锁眉,扭头看向声源传来的地方,只见大雨迷蒙中,墓道的那一头,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手中杵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仔细看,发现原来是一杆模样古怪的锡杖。再仔细看杵杖人,更是古怪。只见此人一头长长乌发几乎要垂地,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穿着样式奇特,似僧袍又似道袍的黑白相间的衣物。更加奇怪的是,这人戴了一张古怪的面具,看起来应当是戏剧中的脸谱。雪阳对戏剧有一定的研究,分辨出这脸谱是道教中斗姆元君的脸谱。由于看不清面容,雪阳只能勉强分辨出她的性别是女性,雨水同样是不沾她身,她面具下半被卸下,红口白牙中叼着一根做工精巧的细长烟杆,烟斗中冒着袅袅白烟。

此人一来,雪阳心中立刻升起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开始警戒起来。她两步跨到陆之谣身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陆之谣也疑惑地望去,除了看见这个奇怪的人之外,她还注意到此人身旁的另外一人,那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卫衣,一条经典款的牛仔裤,脚上一双人字拖,露出发青的脚趾。兜帽罩住脸孔,黑漆漆一片。他身材魁梧,周身泛着黑气,脚下的影子忽长忽短,诡异非常。

此二人在雪阳前五米处顿足,那个戴着斗姆元君脸谱的女人开口,声音冰寒阴鸷,可怕无比: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雪狼上神。阿风啊,你选今天来祭拜亲人,好像不是什么好日子啊。”

“咯咯咯咯…”兜帽男人发出诡异的笑声,只见他拉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泛青的面颊,双眼处一圈漆黑的黑眼圈,不似常人能有。他面容英俊,表情却诡谲非常,笑得时候一口黄牙极为刺眼,生生破坏了他英俊的五官,显得丑陋险恶起来。

“算算时间,我亲亲老爹和继母继妹也该下葬了,我那可爱的堂妹自然要操办后事,来这里,一定能见到她。”

“陆之风…”陆之谣的脸瞬间毫无血色。

☆、第四十八章

“噢,我亲爱的堂妹,不要紧张,我今天来,并没打算对你做什么。”陆之风见陆之谣面色惨白,不由得笑道,一口黄牙越显狰狞,“我只是想来看看,咱们的精神刺激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需不需要进一步加强…”

“阿风!别说多余的话。”陆之风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他身旁的脸谱女人打断了。

雪阳紧锁的眉头愈发纠结,墨绿的瞳眸中常见的平和温柔消失不见,此刻充满了危险的信号。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举着伞的右手将伞柄捏得吱吱作响。

陆之风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精神刺激?单凭这个词,雪阳无法推测出更多,她只是下意识将这个词联系到了陆之谣身上。所谓的精神刺激,是指对谣儿的刺激吗?

“雪狼上神,我们今日来这里,没有与你们发生冲突的意思。还请你保持冷静,不要动手。”那个脸谱女人阴鸷的声音里透着些微避让的意思,似乎确实不想和雪阳对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雪阳冷声问道。

女人不答话,反倒是一旁的陆之风接话道:

“堂妹,我送给你的礼物不错吧,多美的艺术品,我花了十个小时才完成。”他咧开嘴,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黄牙,浑浊的眼里透着疯狂。

“疯子!”陆之谣此刻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气愤浑身颤抖,“你杀了你亲生父亲,你就没一点感觉吗?”

“父亲?不,他不是我父亲,或者说他只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我的肉/体来自于他。那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就好比你现在的肉/体也是来自你死了的凡人父母,但这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一般,你我都不可能被这样平庸的肉/体束缚住。”

“你在说什么鬼话?!”陆之谣怒然叱道。

“咯咯咯咯…”陆之风突然疯癫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之后,才说道:

“鬼话?我说的是魔话。堂妹,别再被那些迂腐的思维束缚住了,解放你自己吧,你会发现,你的体内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能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快/感。就好像艺术带给我灵魂上的刺激,太美妙了,我永生永世无法忘怀那种感觉。”

说到这里,他抬起双手,不知多久没有修剪的指甲里满是污物,指尖一片乌黑。他身上翻滚的黑气不稳定起来,加速升腾又降落,脚下的影子渐渐拉长,竟然从地面上掀起,好似贴纸被撕开一般直立起来,那人形黑影“面孔”下裂开一弯惨白的月牙,好似一个人狞笑着,实际上雪阳和陆之谣确实听到了笑声,刺耳尖利的狂笑,那黑影绕着陆之风的身体蛇行盘旋而上,最后在陆之风身后展开,与他身上的黑气融为一体,庞大了好几倍。

恐怖的记忆被唤起,那日地下车库中,陆之谣从后视镜中看到的可怕画面再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脚下一软,身子向后跌坐而去。雪阳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她捞进怀里,手臂支撑着她,渡给她温暖的力量。

“是它…是它…”陆之谣抓着雪阳的衣服,惊恐地说道。

“谣儿…谣儿你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雪阳略显焦急地问道。

按理说,现在的陆之谣在面对这些魔物的时候,是不会害怕成这样的,而且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可是陆之谣今天不知怎么了,反正从见到陆之风开始,她就很不对劲,面色煞白,偶有黑气浮现。

“咯咯,堂妹,你还认得这只影魔啊。只可惜,当时的你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是你!”

“是我。”陆之风笑道,“你在淞沪遇到的事情也是我一手安排的,你看我多么的煞费苦心,为了我亲爱的堂妹能够解脱凡体,我是如此的尽心尽力。”

雪阳愤怒了,原来一切都是陆之风在暗地里安排,不知道他究竟还知道多少事情,张得一对谣儿的预言,楚门对谣儿的占卜,对,他一直在余杭,距离浙东楚门并不遥远,或许早有来往。那个神秘的短信联系人就是他!是他,原来都是他在牵线布局。真是灯下黑!

“我那老爹对你真是糟糕,你可知道你的公寓位置,是姑苏最好的风水宝地,是姑苏的龙眼。你长期住在里面,可免去妖魔鬼怪的侵扰。我为了破坏那里的风水,不得已才动用三尸献祭,真是废了老劲了。还有你身边那个女人设下的保护结界,也是凭白给我添乱。堂妹啊堂妹,怪不得你迟迟不得觉醒,你瞧这些人多坏心眼,让我们兄妹迟迟不得团圆。”陆之风的话还在继续。

“好了阿风,你说得够多了,咱们今次的目的已达成,撤退!”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脸谱女人出声打断陆之风,随即右手举起了锡杖,似乎是要离开这里了。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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