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雪狼谣作者:书自清
第33节
阴阳道楚门不世出才女楚玄方当晚于长洲姑苏观测到此天象,连夜卜卦,测算天机。三天三夜,耗尽心力,却受到不明外力干扰,最后得出三十二字天言,心觉不详,锁入妆奁,后被盗。
三十二字天言曰:
神陨千年,旧人归来。瑶瑶神女,身怀秘器。若得秘器,仙神拜伏。去三化一,道途未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番外二十四)
北宋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初六,夜,赤色流星划过天际苍穹,当晚,司天监连夜观察,发现赤色流星最终坠落于东京开封府正西方三百里开外,大约在西京河南府外(今洛阳)的山林之中。
朝廷连夜调集军队前去探查,然而在山林之中,除了发现大片烧毁的树木之外,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陨坑,坑内的陨石竟就这样平白不见了。此事被载入记异志怪之中,但却很快便被淡忘。
同年九月初九,重阳登高日,河北西路相州府(今河南安阳)城南红/袖坊外的青石街上,出现了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女子戴着垂纱斗笠,遮盖样貌,脚步匆匆。街道上节日氛围很浓,四处飘荡着茱萸的特殊香味。人们阖家出门,比肩接踵,人头攒动,向着城西外的山上登高而去。可这女子却反其道而行,偏往城里来,而且大白日的就往那青楼街巷中钻,着实惹了不少白眼。
女子绕到相州府城内最大的一座青楼——红嬛阁的后巷内,拉着后门的环状把手“啪啪啪”敲了三声,不多时,一位一身乌衣、高冠束发的冷艳女子便开了门,见到这白衣女子,她一点也不惊讶,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只冷冷道了句:
“姑娘来了,随我来吧。”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情绪激动。
乌衣女子也不耽搁,即刻便带着白衣女子进了阁子内,绕过后院,穿过回廊,向着阁子西头一处僻静的独立院落中行去。
到得院门前,半月门外两个精干的黄衣女子正在看守,见乌衣女子来了,急忙躬身低头行礼,口中道:
“见过录姡大人。”
“嗯,姐姐可在里面?”
“正在里面侍候那位客人。”
“好,不用通传了,我们这便进去。”
随即,便带着白衣女子跨过月亮门,走进了院中。东厢房门外,被唤作录姡的乌衣女子抬手敲了敲门,道了句:
“姐姐,那位妹妹来了。”
门内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娇媚的女声:
“快请进来吧。”
这声音初时听着慵懒魅惑,让人骨头发酥,可仔细辨别,却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刚哭过一般。录姡皱了皱眉,依言推开门,领着白衣女子走了进去。
一进屋内,就传来浓重苦涩的药味,录姡领着白衣女子向着右手边的寝室走去。寝室门开着,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一张紫檀木的花雕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身影,静静的,毫无声息。床榻边坐着一位红衣女子,鲜红的衣衫透着无穷的艳丽,可她面上却隐着淡淡的凄凉,眼底犹自挂着泪痕,尚未拂去。就在红衣女子不远处,还放着一张小小的婴孩用的栅栏床,里面躺着个小人,正在呼呼大睡。
录姡无声地向红衣女子行了个礼,然后便默然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身后的白衣女子颤抖着抬起手,揭开了自己的垂纱斗笠,露出了一张美丽温婉的容颜。那容颜上,已经泪如雨下,她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曾哭出一声。她亦步亦趋地走到床榻边,看清了床上的人影后,手中的斗笠无力落下,她跪了下来,深深拜服在床榻下,泣然道:
“阿姐!小妹,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的反应,红衣女子别开脸去,闭上眼,不愿再看。
“两千年了,小妹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为何却又是这般光景?”她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滴在了地板上。
“阿姐,你可还记得小妹?你若是还疼惜小妹孤独熬过两千年,为何不看看我?你这般睁着一双眼,难道什么也看不到吗?”她跪着移到了床边,抓住了床上人的手。那手温热,一如既往暖烘烘的,可手的主人却似行尸走肉般,一动也不动。
床上躺着的人,一头银白的雪发,蜿蜒铺满床榻,头顶一双狼耳,软软耷着,再不似从前那般精神地立着。她好似是醒了,睁着一双墨绿透金的眸子,可那眸子里却一丝光彩也无,一眨也不眨,空洞地盯着床榻上方的帐幔,整个人透着死寂。
雪狼妹妹只觉得心绞难忍,泣出声来,难过非常。为何,你一走两千年,不回来也罢了,一回来却是这般的模样。我宁愿你不回来,也不要看你这般。你是雪狼王,是万妖之主,你的威严霸气,你的不怒自威,究竟到哪里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将你折磨成这个模样?
红衣女子跪下身来,抱住雪狼妹妹,手缓缓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过了好一会儿,白衣女子才渐渐收了情绪。对着红衣女子失神呢喃道:
“嬛己姐姐,她究竟怎么了?”
嬛己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扶她站起来,拿着帕子帮她擦干净眼泪,道: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她回来时,与她那徒儿玄司一道,俱都落在陨坑中,模样太凄惨了。当时,她怀中还抱着个孩儿。”说罢,眼光便看向不远处的婴孩栅栏床。
雪狼妹妹注意到那婴孩,走到栅栏床边,看着床里面静静躺着的孩子,那是个可爱非凡的孩子,和雪狼王一般有着狼耳狼尾,面容里却不似她那般俊,揉着几分冷冷的美,仿佛藏着谁的影子。雪狼妹妹心中涌起一股孺慕之情,将孩子抱入怀中。小小的,软软的,这样一个小家伙,是她的孩子吗?是她与谣姬的孩子吗?
小家伙落入了雪狼妹妹怀中,很快便醒了,睁开一双蔚蓝的眸子,怔怔地盯着雪狼妹妹看。雪狼妹妹望着孩子的眸子,眼泪“唰”就流了下来,真的是她和谣姬的孩子,一个眸色墨绿一个瞳色冰蓝,混在一起,竟是这般美的蔚蓝色吗?
可是,谣姐姐,你却又在哪儿?
“她和玄司落在了洛阳城外的山野间,恰逢这一带都是我的领地,看见赤色流星,我就立刻派了手下去查探。然后,就在陨坑中发现了她和玄司。属下们把她们俩还有孩子送过来时,我…从来没看过她这般凄惨的模样。”嬛己捂住了嘴唇,声音颤抖,好半天才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以为她活不了了,甚至都不敢联系你。她左半边身子连带着心脏都没了,右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浑身上下一片焦黑,染着尘土,几乎看不清模样。幸好,之后的三个月,她的身子在自行好转。可是,那过程太痛苦了,她一丝一丝地凝结血肉,一寸一寸地长出新皮,那种千万蚂蚁噬咬的感觉,疼极痒极。玄司与她一般,也都经历了这番过程。那种痛苦,让得玄司每日里都疼得惨嚎难忍,发疯欲死。可她呢?偏偏一声也不吭,整整三个月终于将半边身躯长全,将全身的皮肤换新。整个过程,她硬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流,连表情都没变。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雪狼妹妹听得难受至极,抱着孩子的手臂收紧,泪水滴在了孩子的面颊上。孩子伸出小手,抹在了雪狼妹妹的脸上,仿佛在帮她拭泪,这举动让她愈发地难过。
“若不是我知道她上了神界,定要以为她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嬛己最后轻叹。
室内陷入了寂静,半晌,雪狼妹妹缓缓将孩子放下,孩子似乎有些病态,并不很精神,也不哭闹,只醒了一会儿,又开始眼皮沉沉,昏昏欲睡。一入床中,很快便睡着了。嬛己见雪狼妹妹已不再那么情绪激动,不由得继续道:
“我忖着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等她好的差不多了,这才传书通知你来。你看,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雪狼妹妹抹了抹面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这才道:
“总也该让她好好振作起来,只是我们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弄清楚才好。”
“这不难,玄司身子也好得差不多,这两日便可醒来,到时候询问她便好。”
听到玄司的名字,雪狼妹妹面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好似凄然,又似喜悦,还似怨怼,显得复杂非常。最后她还是叹口气道:
“嬛己姐姐,带我去看看阿司吧。”
嬛己望着她这副模样,没有多言,只说道:
“好。”
二女并肩而行,出了东厢房,向着西厢而去。录姡带上东厢房的门,室内再次归入寂静之中。窗外有鸟雀的啼鸣,床榻上的人影双眸依旧空洞无神,仿若死去多时。只是不经意间,一滴晶莹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划过太阳穴,入了鬓角,浸湿了那如雪的发丝。
嬛己与雪狼妹妹站在西厢房门外,雪狼妹妹忽的驻足,双手攥紧了袖口。嬛己也随着她驻足,并不催促。不多时,雪狼妹妹忽的问道:
“你说,她也似我阿姐那般,承受了复骨生肌之痛,她可是也受了重伤?”
嬛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不错,她胸腹部穿出一个可怖的大洞,大部分脏器都不见了。”
雪狼妹妹身子一颤,眼圈再次红了。
“但现在已经全部长好了,她生命力非凡,全靠她自己恢复。”嬛己急忙补充道。
雪狼妹妹点点头,有些无力道:
“进去吧。”
西厢格局与东厢并无太大差别,床榻上,玄司正静静闭眼沉睡。她看起来比雪狼王好多了,但眉眼间的脆弱,睡着时的不安,拧着的眉头,无一不宣告着她此刻正处在梦魇之中。嬛己告诉她,这三个月来,她神智始终不清醒,有时疼得醒过来发疯,有时又会疲惫得晕过去,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些不明不白的呓语。如此反复,直到身子长全后,一直也都未醒来。这两日把过脉,看模样,当是快醒了。
不知多少年没有见到她了,雪狼妹妹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那般熟悉,没有变化,竟有些恍惚。恍惚这两千年的时光,是否究竟真的走过,还是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异常煎熬持久的梦。她慢慢地坐在玄司床边,缓缓抚上她的手,不发一言,静若潭水。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的幽幽说出了一句话,说完后,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你说了去去就回的,你这骗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番外二十五)
忽冷忽热的感觉好了许多,胸腹部那折磨人般的疼痛和瘙痒已然褪去,只觉得自己身处在海浪之中,被冲刷着,载沉载浮,飘飘荡荡,无有依凭。眼前是一片黑暗,许久无法睁眼动弹,冥冥中仿佛被一股邪恶的感觉禁锢,恶兽的吼叫还在耳旁回荡。
终于不知多久后,玄司感觉满眼的漆黑褪去,有光透过眼皮照亮她的世界。沉重的身躯终于得到了轻缓,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脚趾,进而感觉到四肢百骸。
恍惚间,一双温柔的手正在抚摸她的额头面颊,谁…谁?师尊?还是…师母?
师母……
雪狼妹妹正在默默为玄司擦拭面上冷汗,冷不丁,手忽然被玄司抓住,随即玄司竟落得泪来,显然悲恸至极。雪月惊了一跳,急忙柔声唤她:
“阿司,莫哭,不怕,醒来吧,你只是做了噩梦。”
玄司好似那乖觉的孩子般,听了她话,果真缓缓颤着睫毛睁开双眼,一双黑眸乌沉沉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阿司?还记得我吗?”雪狼妹妹见她泪水不住地流,染湿了正片脸庞,不由得心下难过至极,只得不断地为她拭泪。
“小…姊?”
眼前的人一身杏白的软衫,乌发披散,身形娇小,面容婉约静美,虽然服装的风格和她身上的气质与从前差了许多,可她就是小姊,玄司又怎么会认错。可…小姊如何能在她身边,她分明与自己两界相隔,已然许久许久未见了。
难道自己发了幻觉?
“小姊……”
可玄司却悲从中来,她真的没那个心思管自己究竟是在幻觉还是在现实中,此刻她心中的难过实在太难宣泄,她只能哭,把眼泪流干了,或许能好受一些。
“莫哭…莫哭…”
雪狼妹妹见她悲泣不已,只得不断安慰,不断替她擦泪。而玄司则断断续续地泣道:
“小姊……师母…师母没了,师尊…师尊也没了…”
雪狼妹妹怎能不知这些,即便没有人告诉她在神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如今,只有雪狼王和玄司这般狼狈归来,谣姬却始终不见下落,怕是早就凶多吉少。她只是一直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不小心失散了,总也能找回来。可如今从玄司口中泣声而出,终于坐实内心猜测。
记忆中那风华绝代的绝世女子,清寒若孤烟,雪花般柔而冷。总也口不对心,对自己却关心有加,初时不谙世事,自己还当她做妹妹,后来一身风华绽放,自己慢慢以师长之尊待她。这多少年了,记忆还如未分离时般清晰。阿姐…阿姐是那么爱她…雪狼妹妹内心仿若裂了个大口,悲伤难抑,陪着玄司哭了出来。
她抱着玄司,泪水顺着自己的下巴低落到她面颊上,又滑入玄司口中,那般苦涩又滚烫。玄司忽的明了,她并非是在发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回到人界了,终于回来了。
可如今这般回归,还不如永远都不回来得好。
“小姊…如今是哪年哪月又几日了?”不知多久后,玄司缓缓平静下来,雪狼妹妹也终于直起身来,抹去自己的眼泪。
“现如今是宋朝赵氏天下,当今圣上年号大中祥符,今天是大中祥符七年九月十一。”
“宋朝…”玄司喃喃,“两千年了……”
雪狼妹妹不语,默然垂目。
“师尊…师尊她…”
“你放心,阿姐她没死,还活着,现下与你一道回来了,就在另一屋里躺着。”
“那…孩子…”
“孩子也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那孩儿,叫的什么名儿?”
“…大名冰姬,小名…冰儿…”
“冰儿…”
说到这里,二人两相对望,悲从中来,再次落下泪,这泪,却无声。
玄司苏醒,红狐也赶了过来,现下玄司的精神还不算好,有些萎靡。二人没有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玄司得知师尊就在另一屋中躺着后,也并未立刻提出去看她。或许,她已经预知此刻的师尊大概是个什么模样,她实在难以去面对。
又在床上将养了几日,玄司总算大好,下得床来行走。只是,神界时的一身本事都没了,如今的她,却与寻常的妖类的能力水平没有太大的区别。玄司在神界时曾前去拜访过伏羲大神,大神似乎很喜欢她,专门传了她一套玄算之道。说是习得大成后,能算尽天下事,甚至能算得生死寿数,逆转命数。可玄司向来愚笨,特别对这种极费脑力的术法非常不擅长,因而只是学了个皮毛,便丢弃不论了。
玄司这些日子里无法忘却神界的惨况,想起这套玄算之道。不由得尝试着测算神界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却仿佛蒙着一层雾一般,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甘心,又起算谣姬生死寿数,结果非常怪奇,并非是明确的死相,却如雾里看花,同样没个明确结果。她心下疑惑,可想起师母死去时那般惨况,不由得又是摇头,暗道自己学艺不精,如今书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她想着自己最近总有些精神不济,疲乏困顿,内里空耗,想着自己的法力大不如从前,不知是因为受了重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便为自己卜了一卦。人都道,算命从不算己。她却百无禁忌,真的为自己卜了一卦。没想到,这一卦却让她白了脸。她的寿数已然不长,只有七百年,怕是没办法再继续与天同寿下去了。她算了好几遍,这卦象却越发清晰起来,由不得她不相信。七百年虽不短,可如今的她早已无法再适应人类的短寿。何况,如今身边人尽是长寿之人,自己若只得七百年好活,与她们来说,怕又是一桩惨痛之事。想到此处,不由得暗自悲凉起来。
此后一日晚间,用过晚饭,玄司与红狐、雪狼妹妹一道,在屋内长谈了两个时辰,将神界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第二日,玄司才终于鼓足勇气,前去雪狼王的屋内探望。
“她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喂她汤药、清水,她一概喝不下去,只这般瞪着一双眼,望着上头。这…该如何是好?”三人围在雪狼王床边,红狐担忧地说道。
“我也试过了,怎么与她说话,都没反应。”雪狼妹妹道。
“可曾把孩子递给她看?”玄司忍着难过,问。
“递过了,可她…看也不看一眼,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吗?”雪狼妹妹怨怼地说道。
玄司默然,只先踱步到栅栏床旁,抱了抱孩子。孩子蹙着小眉头,正睡着,小小的模样可怜极了,玄司差点又要哭。可怜她原本一个没心没肺的痴傻之人,如今却日日以泪洗面,仿佛成了水做的人。
“让我试试吧,小姊,红狐姐姐,你们可否先退避一下。”
虽然不知道玄司要做什么,但死马当活马医,不论如何只要能让雪狼王振作起来,怎样的方法她们都会去尝试。于是,雪狼妹妹与红狐便先退出屋去,在屋外院落中的石凳上候着。
玄司先是默然在床边站了片刻,然后才掀开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向雪狼王叩首。
“师尊,不论师尊是否能听到,今日弟子都有话要说。”她顿了顿,看雪狼王果真没有反应,便继续道:
“师尊,弟子十八岁那年正式拜在师尊足下,如今算时间,当有三十四年了。这一路,弟子都未曾与师尊师母分开过,相信师尊了解弟子品性,弟子绝不撒谎,说一不二。师尊,当日神界一役,最后弟子亲眼看到师母被红光打得米分碎,化作漫天血色雪花。您也应当亲眼看到这一切。您若是不信,今日弟子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您。师母已经身死!望师尊节哀看开。逝者逝矣,生者还需活下去。那时师母将您推开,必然是要您活下去,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般消沉下去。您可不要让师母难过啊!”
玄司跪拜下去,磕了一个响头,雪狼王却依旧一声不吭,但眼圈却慢慢红了。
玄司见雪狼王依旧不语,于是继续说道:
“师尊,冰儿还很小,那是您和师母的骨血,您难道就此不顾了吗?您就不怕,师母在天之灵会怪罪您吗?她花费那般苦痛才产下这样一个宝贝孩子,您如今却弃之不顾,她该多伤心。师尊,不孝弟子从今日起就在您榻边跪着,磕头,望您能早日振作起来,不要让师母失望。”
说完,又磕了一个响头。
“师尊,师母已登极乐,望您节哀看开,莫要让师母伤心!”
言毕,叩首。
“师尊,师母已登极乐,望您节哀看开,莫要让师母伤心!”
言毕,再叩首。
“师尊,师母已登极乐,望您节哀看开,莫要让师母伤心!”
言毕,三叩首。
如此说完一句,磕一个响头。玄司就用她这一股子倔劲儿,生生与床榻上的雪狼王对抗着,用最残酷的话语,非要激得雪狼王从床上起来为止。
可她说着说着,磕着磕着,自己的眼圈却赤红如血,眼泪如雨而下。这些话语,又何尝不是在生生狠狠剐着她自己的伤疤。可不论自己再伤心难过,哭得再词不成句语不成调,她依旧这般倔强地叩首,大声地,一句一句地喊出声来。这不仅仅是喊给雪狼王听的,也是喊给她自己听的。
屋外院落中,红狐与雪狼妹妹已经泣不成声,距离如此之近,区区一道门又如何能瞒得过她们。玄司一声声一句句,每一个响头,都好似铁锤般砸在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玄司已经满面鲜血,地面被她磕裂开来,一道一道的裂缝中还残留着她的血迹。雪狼王虽然还躺着,拳头却不知何时已然攥紧,终于,她发出了自归来后的第一声,那声音沙哑至极,又空洞至极。可却偏偏透着一股让人心酸的执着:
“她没死…”
“师尊……”玄司再也磕不下去了,双手支撑着地面,泪水混合着血水,滚滚滴落。
“她怎会死,她是这时间最美好的景致,她是冬日里冰雪的象征,只要这世界还有冬季,只要这世上还有冰雪,她就不会死。”
雪狼王挣扎着坐起身来,玄司忙想上前扶她,可眼前却眩晕了一下,到底没能站起身来。
“阿司,我懂你的想法,我怎不知你们都愿我好,我当然也知她想我好。你可知,我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来,是在做什么吗?”
玄司抬头,抹去低落入眼的血水,静静不发一言。雪狼王如今能起身,说话,就是莫大的安慰。她已经成功了,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曾经发问,为何这世上有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若是只有冬季,该多好。她说得没错,这世上就该只有冬季。我…我要抹去这世上另外三季,要把这世界变作一片雪国。这样…这样不论我走到哪里,她将都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带着她看遍天下山川景致。她嫁给我这么许多年,一直被锁在雪神宫里,从没踏出半步。她那么一个爱玩的性子,如此可真是委屈她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用。现在好了,我可以…我可以带着她…”
“师尊!…师尊…”玄司痛彻心扉。
“可是,可是阿司!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没了那冰雪之力?从前只要我愿意,将这世界变作雪国轻而易举。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我做不到了?为什么我体内的冰雪之力离我而去了,留下的只有这该死的金光!金光!!金光!!!”她周身泛起赤金热浪,从床上翻下身来,打翻了一旁的椅子,吓醒了冰儿。冰儿哇哇大哭起来。
“师尊!!师尊…”玄司急忙爬过去,抱住雪狼王。外面红狐和雪狼妹妹听到动静,也急忙推门进来。
“我躺在床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自己的力量,我试图去找我的冰雪之力。这力量来源于她,是我最珍爱的力量。可是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她缓缓平静下来,方才的赤金热浪消失不见,她整个人仿佛被挖空了一般,惶惶然躺下泪来。
“阿司,你说,她没死,对不对?”
“对,师母没死,所以师尊您也要好好活。”玄司抱着她,泣道。
“她没死,我要去找她。这里没有她,我们…我们回天山,她一定在那里,她在等我。”
“好,好,师尊,我们回天山。”
☆、第一百六十八章(番外二十六)
回天山的行程被耽搁了,因为红狐在长洲府的姐妹传来了飞书,说长洲府(姑苏)九月里飘起大雪,大半的城池都被冰封了,老百姓冷得不行。长洲知府派了人去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长洲城外东山半山腰附近卷着狂风暴雪,根本没办法靠近。
那位狐妖姑娘心中觉得这件事蹊跷,怕是和妖族有关,想着姐姐吩咐过,只要人世间出现妖族出没的痕迹,就一定要向她报备,这才急急忙忙写了飞书,让狐族的飞鹰传到了遥远的相州府。
雪狼王的意识似乎还不大清醒,自从那晚情绪爆发以后,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不再躺在床上僵硬不动,却也并非是举止正常的人。每日里只是默然静坐,偶尔会抱抱孩子,喊她喝药、吃饭,她倒是也能听话。这副模样,看着让人说不出来的心酸。现如今她身子虚弱,多少也需要进食来补充体力,药物来调理身子,这在千年前是不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