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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阙春深 第4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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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很难想象他曾经身陷囹圄、性命难保的模样。

萧琂又道:“待父皇承继大统,他又雷厉风行处置大批为非作歹的姜氏族人,此后太后娘娘与父皇之间也愈发冷淡疏离。”

他们父子间如今有些微妙的竞争关系,但他也没借机添油加醋,只如实复述自己知晓的一切。

比起父亲,他已幸运许多,他也从不认为是父亲抢夺了他的皇位。

先皇驾崩时他才刚满周岁,彼时大梁内忧外患频发,若他幼年继位,主少国疑,局面只会更糟糕。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只剩烛火荜拨。

心中纷乱思绪不过转瞬,杨满愿很快冷静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父亲在冀州推行变法受挫之事,其余杂事可以暂且按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萧琂便起身梳洗,又在一众内官的簇拥中前往文华殿进行早课。

往常这时候杨满愿仍熟睡着,今日她却一反常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宫人们有序打开殿中每扇轩窗,柔亮晨光倾洒而入,映得内殿一片敞亮。

杨满愿透过西洋镜看向身后的杏云,低声问:“杏云,佟林现下可在东宫?”

杏云忙不迭回道:“在的,方才奴婢进来前才看到他了。”

沉吟须臾,杨满愿道:“你去和他说一声,派些人到侍郎府加强防守,如今家里就剩阿娘和真真,我实在不放心。”

没等杏云应下,她又改了主意,“算了,你直接让他派人去把阿娘和真真接进宫来小住几日罢。”

“再让人将衍庆殿收拾出来,让阿娘和真真暂住一段时日。”

杏云连连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用过早膳后,杨满愿估摸着早朝该结束了,便启程前往乾清宫。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像话?

可她才刚走出内殿,便有个身穿锦袍的小太监迎面跑来,形色仓皇,“杨尚仪请留步!”

来者正是乾清宫总管常英的义子,常小喜。

杨满愿怔了怔,“小喜公公,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常小喜抬袖擦拭额上的汗,气喘吁吁,“杨尚仪您不是派人到乾清宫通传嘛?干爹让奴才过来给您说一声,您还是晚些再去乾清宫罢!”

“怎么了?”杨满愿诧异地问:“可是陛下政务繁忙,不方便接见?”

常小喜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因着杨大人在冀州之事,这会子乾清门外不大安生……”

杨满愿闻言眉心微微蹙起。

父亲推行变法本就触动世家豪族的利益,碍于东宫,朝中文武大臣原先也没在明面上提反对意见。

如今发生动乱,一石惊起千层浪,看来这些人是要借机大闹一场逼停变法了。

沉默片刻,她深吸口气,笑道:“那我更得过去乾清宫一趟了。”

“啊?”常小喜满脸错愕。

杨尚仪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

没等他回过神来,杨满愿已在宫人的搀扶下踩着鎏金杌子登上轿辇。

乾清宫位于东宫西北方向,她们一行人才刚出东宫西北角的保善门,便听闻哭喊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宫墙殿宇间。

“臣等愿以死谏言,请圣上收回成命!”

“丁税是国库稳定收入的保障,杨谦行此番做法简直是儿戏!”

“杨谦行变法扰乱民生,致使官吏百姓伤亡无数,臣等求圣上下令终止变法!”

“圣上!杨谦行罔顾百姓生死,分明是沽名钓誉之徒,求圣上明鉴!”

杨满愿坐在轿辇里,掀开锦帘朝外看,只见群臣齐聚在乾清门前长跪哭谏,声势浩大。

虽说她方才便料到这些人会向父亲泼脏水,可此时亲耳听闻,她仍是红了眼圈,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缓了缓,她示意轿辇停下,径直便朝人群正前方走去。

跟随她前来的宫人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她。

站定后,杨满愿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各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气氛一时凝滞,所有声音顷刻消失殆尽。

数十名文武大臣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杨尚仪怎会到此处来?

打头阵的左都御史郑靖恒与户部尚书莫容琛对视一眼,眸底皆划过一丝鄙夷。

他们笃定,这杨氏出身小门小户,空有美貌,必不敢对他们如何。

底下甚至有大臣探头探脑,打量这位传言中姿容艳姝的杨尚仪,毫无敬畏之心。

杨满愿又不紧不慢道:“家父推行新?法,为民争利,从无任何私心。”

“尔等百般阻挠,莫非是妨碍了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搜刮民脂民膏?”

众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郑御史铁青着脸,“还请杨尚仪慎言,臣等一心为民,如今变法已让冀州百姓苦不堪言,绝不能再放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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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满愿视线落在他身上,“左都御史郑靖恒是罢?你的族弟郑靖茂是现任甘肃巡抚?”

她记性极好,以往在年节大宴时便记住绝大多数朝臣的模样,包括他们亲属家眷也能分清。

再加上近来她时常与皇帝一同批阅奏折、密报,连带着对这些世族勋贵家的大小事也了如指掌。

郑御史愣了下,他没想到杨尚仪能认出他是谁,甚至还能说出他族弟的官职。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杨满愿继续问:“郑御史可是在围魏救赵?”

她嗓音虽细软,却字字铿锵,“甘肃冒赈案虽未彻查结案,但已有诸多实证,甘肃全省官员沆瀣一气以赈灾济民为由伪灾舞弊,还导致西北回乱迟迟无法平定。

“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郑御史你的族弟,一旦定罪,你们郑氏全族都跑不掉。”

她每说一句,郑御史脸色就越难看几分。

他本想着这杨氏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待杨谦行被扳倒,她也迟早被废弃。

谁承想,这杨氏竟如此牙尖嘴利,还一语中的抓住他的要害。

户部尚书莫容琛也站起身来,正色道:“杨尚仪,这两桩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怎能混为一谈?”

“杨尚仪或许不知,杨侍郎推行的摊丁入亩变法弊端极大,百姓不缴纳丁税,朝廷何以控制管理人口?”

杨满愿反唇相讥,“正因丁税徭役沉重,许多百姓宁可成为流民也不愿登记户籍。”

“尔等坐拥良田无数,只因有功名在身,从不向朝廷缴纳一分一厘赋税,你们哭谏看似忠君为国,实则全是为了门户私计。”

莫尚书面色微僵,“杨侍郎在冀州试验变法已引起民乱,杨尚仪何必再为令尊辩驳?”

杨满愿看向他,“为百姓减轻负担反倒引起民乱,其中内情,莫尚书定然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冷厉的男声由远及近:“何须听他们废话,让人拖出去便是。”

男人身着玄色团龙纹锦袍,高大威挺,眸光阴鸷,周身携着一股凛锐之气。

帝王之怒,令人不寒而栗,郑御史与莫尚书脸上血色褪尽,手中捏了把汗。

其余人同样方寸大乱,纷纷伏地叩头,“臣等参见圣上!”

杨满愿轻咬下唇,也规规矩矩福身行礼。

皇帝剑眉微蹙,快步上前欲要扶她起身。

杨满愿反应稍快些,当即便侧身躲开了他,还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在人前,若他们俩拉拉扯扯的可不像话。

皇帝喉结滚了滚,难以言状的情绪在他眸底涌动。

莫尚书与郑御史等人仍心存侥幸,脑中飞快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临近晌午,烈日当空,群臣跪地哭谏多时,已是汗流浃背,连官袍都隐约透出汗渍。

心念电转,郑御史定了定神,拱手道:“圣上,后宫不得干政,杨尚仪却在此干预朝政,妨碍臣等谏言,还请圣上为臣等做主啊!”

杨满愿冷笑,“恕我孤陋寡闻,敢问郑御史,大梁律集哪一篇、哪一卷提过后宫不得干政?”

郑御史哑口无言,确实没有任何明文记载过后宫不得干政。

他只好寄希望在皇帝身上。

圣上向来独断专行,必定容不下如此嚣张跋扈的杨尚仪!

尚仪极对?

皇帝兀自低低笑了起来,“依朕看,杨尚仪说得极对。”

此话一出,底下群臣皆面露错愕,圣上这是何意?

杨满愿却霎时涨红了脸,也不敢抬眼与皇帝对视,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生疑的话来。

这时她也开始懊悔方才的冲动,父亲的改制本就举步维艰,她不该争一时口舌之快。

看出她的犹豫,皇帝眉峰微微蹙起。

片刻后,他视线才从她身上挪开,掠过郑御史等人时,狭长墨眸瞬时恢复往常的淡漠冷厉。

底下众人噤若寒蝉,如芒刺背,再没了方才集齐哭谏时那般慷慨就义之势。

他们这位圣上可从来不是什么虚心纳谏的仁君,他们原先也是被煽动后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才来的。

如今见圣上如此态度,他们自然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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