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沈恪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心虚,他很清楚自己没那么好。
无事可做的几天里,沈恪给林声讲了自己在创作中遭遇的困境,他的瓶颈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根本没有力气拿得住画笔。
林声不知道怎么安慰,目前的他还不得要领,只能拥抱他,在逐渐变暖的春天里,跟对方手牵着手在傍晚时分出门散步。
爱情可以战胜很多痛苦,但爱情没办法给他们的物质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两个人都很急切地想要解决关于生存的问题。
何唤打来电话说酒吧已经成功出兑,不过新任老板愿意继续聘请他,主要是驻唱,可以兼职调酒师。
林声是有些羡慕何唤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履历和能力可以支撑他做什么工作。
人生好像一下断了线似的,不知道该往哪儿飞了。
何唤问他这两天怎么样,林声跟沈恪牵着手在小区里的长椅坐下,看着周围乱跑乱闹的小孩子,笑着说:蛮好的。
蛮好的何唤笑他,是相当好吧!
林声带着笑意扭头看沈恪,对方正热切地注视着他。
挂电话之前何唤让他们没事儿就过去找他玩,林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吹着春日夜晚的凉风,心里的负担稍微被吹散一点,用短暂的时间来忘记生活的压力。
想跟你商量个事。沈恪说。
嗯,你说。
沈恪有些犹豫,但他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不希望林声有太大的压力,更何况,在沈恪看来,是自己强行留下了林声,在生活这方面,理应是他做出更多的努力。
之前一直合作的画廊老板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尝试临摹大师的作品,画得好价格会很高。
林声一把抓住了沈恪的手,非常用力,非常认真地看着沈恪说:不要。
林声很紧张,手心顺间就出了汗。
沈恪感受到了他的担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不愿意做这个对不对?林声问他。
沈恪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但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事可以完全随心意呢?
我们要生活。
那也不要。林声说,不要做你不想做,不屑做的事,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林声手上的力气稍微放松了些,他反过来跟沈恪十指相扣。
可能我说得有些严重了,林声对他说,不要玷污自己,不要玷污你的艺术。
林声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为了赚钱,为了获取人脉和机会,给别人当枪手,在酒桌上拼了命地喝酒,他一点都不纯粹。
但他想要维护沈恪的这份纯粹,维护沈恪尚未搭建好的艺术的世界。
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林声说,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了。
沈恪看得出林声的坚定,也理解对方如此坚持的原因。
他身上背着的已经不仅仅是林声的爱,还有更大的奉献和牺牲。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林声转移了话题,到底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他把视线转向前方,周围有些吵闹,他拉着沈恪起身:我们去湖边吹吹风。
林声抛给沈恪一个问题,然后不讨论,不作答,拉着人往小区外面走。
两个人各自怀着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一路朝着湖边走,那湖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近,但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悠闲自在地朝着那边去的时候似乎又没那么远了。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湖面还结着冰,深夜的时候,林声跟沈恪曾经在这里拥吻。
再次来到这里,已经春暖花开,湖面随着微风荡着,人不多,很安静。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坐下,这里可比小区舒服多了。
我以前总觉得好的作品就是那些技法高超寓意深刻的,可以流传千百年,被人人称赞,甚至写得越玄乎越让人看不懂就越厉害。林声笑着看向湖的远方,为了写出这样的作品,我疯狂阅读疯狂学习和分析,甚至疯狂地去模仿他们的写作手法,结果写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
林声伸了个懒腰:现在想想,真的走了不少的弯路,其实谈一场恋爱就好了。
他笑着看向沈恪,这套说辞把对方也逗笑了。
我其实已经不知道什么才叫好的作品了。沈恪说,我想不通。
林声歪着头看他。
没办法区分作品的好坏,也看不清自己了。
沈恪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他除了画林声的时候是兴奋的,其他时间甚至不敢拿起画笔,想都不敢想。
他分不清什么是高尚的艺术什么是低俗的垃圾,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创作的能力。
我被束缚住了。沈恪说,找不到方向,也没胆量再尝试。
其实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的,林声说,你愿意听听我这个不怎么成功的人分享一下我找到自己的过程吗?
沈恪自然是愿意的,他太喜欢听林声说话了。
你知道的,过去那么久我都是在给别人当枪手,一开始的时候也没那么顺利,我得熟读他最受好评的作品,然后模仿他的风格去写作。
林声其实很不愿意往回看,虽然人不应该总是懊悔当初,但他确实觉得那段经历对他来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那个作家的工作室有好几个签约的写手,每次他要开始准备一部新作品了,都会先提供一个很简易的大纲给我们,几个写手像竞标一样来同时写这一个故事,交稿之后等待审核,过稿的作者在这个写作的过程中要定时给编辑交稿审核,每个月一次,有时候也会半个月,不能全稿写完之后再交,因为那样的话,一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会变得比较麻烦,也会影响后续的出版进度。
沈恪安静地听着,他对那个行业完全没有过了解。
我们这些枪手都是没名气也没人脉的小写手,都是抱着在这里混好了或许能得到推荐的天真想法跟他们签约的。一本书,确定用谁之后会先给一笔很少的预付款,之后每个月交来的稿子过审了,就像发工资一样再发一笔钱。
林声摸了摸口袋,问沈恪:有烟吗?
沈恪掏出烟给他点上,看着林声用力地抽烟,他心里有些酸胀。
抽了口烟,感觉心里宽慰了一些。
那时候绞尽脑汁地模仿他的风格,傻啊,第一次看见自己写的东西冠着别人的名字出版都觉得特开心,觉得这是对我的肯定。林声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沈恪心疼了,他实在没法想象这些年林声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我学得稍微聪明了一点,知道他喜欢用我的稿子,我就每次藏点自己的小心思,林声又抽了口烟,我把他的风格一点点转变,循序渐进的,如果不特意去对比他的第一本作品和最新的作品,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几年里他的变化有这么大。
林声说:他写不出来了,他后来几乎就只能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帮他写。
我又以为这样我就算是成功了,结果依然不是。林声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注定了我只能躲在他的阴影下,我永远只能是他的影子,没办法有自己的姓名。
林声抽着烟靠在了沈恪肩上,他觉得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