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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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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坐落于拾仙殿西北角,被大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遮盖着,偏僻又荒凉,她的声音逐风散逸,仿佛碎沙吹落大漠,细流滚入长江,留不下半点痕迹。

沈衔月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鬼地方暗牖空梁,雾暗云深,连个能看清的道路都没有,她即便侥幸喊来了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获救,而此刻,李元彻就在几步之外,万一再落到他的手里,反而容易成为他用来要挟时倾尘的人质,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沙沙沙”脚步声响起。

沈衔月的心唰地提到嗓子眼,她来不及细思,忙往身侧的丛林中一闪,忽觉异香扑面,似是撞到了一堵喷香的肉墙,她抬眸,看见了那人的脸,不自觉愣了一下。

“你……”

“嘘,别出声。”

男子墨发披肩,长眉入鬓,周身绮罗散发着郁郁青青的异香,他抬手扶了扶耳珰,露出手腕间坠着的红玛瑙珠串,唇角微微上扬,“许久不见,美人。”

沈衔月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抱歉,请问阁下……”

“嗤。”男子轻笑一声,“美人好生薄情,怎么,这就把我给忘了么?”

沈衔月实在费解,“我们见过么?”

男子凑上一步,“美人莫非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万两银钱呢。”

多少?

一万两?

感情是来讹钱的?

沈衔月感觉把自己卖了都不值这个价钱,这是哪来的讨债鬼啊,“不不不,这位公子,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从来不曾见过你,更不曾欠你什么银钱。”

“是么?”男子哂然弯唇,“那么,为何在下的赤骥马、千金裘在美人手上?”

沈衔月一怔,忽地想起一人,“难道,你是北凉茶肆丢马的那个?”

“不错。”男子微拢袖袍,笑道,“在下姓叶,名三郎,美人可以唤我,阿郎。”

“你可知,阿郎在中原是何意?”

“愿听美人教诲。”

沈衔月扬了扬手,“不懂就别乱叫,小心挨打,你,是来找我要账的?”

“是,也不是。”

“所以到底是不是?”

“都行,听你的。”

“什么叫听我的?”

“字面意思。”叶三郎迷人的狐狸眼微微上挑,“美人,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美呀。”

“真的假的?”

“当然。”

“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哼?”

“有个人在追我,你能不能帮我……”

“杀了他?”

“啊?”沈衔月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杀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在乎他是谁,我只在乎……”他含情脉脉的眼波潋滟流转,“你。”

风,沙沙作响,掠起众惊鸟。

不远处,李元彻的声音逼近。

“衔月,出来,别让我费力!”

叶三郎温和一笑,轻吐唇语。

“想,不,想?”

沈衔月不再迟疑,用力点头。

“想!”

叶三郎又笑了一下,他从袖中抽出一物,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甩,便听“砰”的一声爆响,沈衔月尚未缓过神来,已经被他拉住了手。

“跑!”

她愣了一下,反握他的手,拽着他跑得飞快,风擦过脸颊,她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梦靥的终结

,笑着笑着,她眼角倏然滚落细碎的泪珠,浮若星尘,灿若银海。

“叶公子,谢谢你。”

赤色灼云,烟浪滚滚,嘈杂冲天的脚步声叫喊声沿着大小甬道四起。

“来人啊!走水了!”

沈衔月步子微微一滞,她回头,望着火光中摇摇欲坠的拾仙殿出神。

“怎么了?”

“还有人还在里面。”

“谁?你朋友?”

“不。”沈衔月下意识否定,“不是。”

叶三郎嗤笑了下。

“说出你的故事。”

沈衔月侧开半张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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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事,只有故人,故去的人。”

天尽头。

云乍起,远山遮尽,晚风还作。

“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我的荣幸。”

她从他的手里接过剑,拈起一缕青丝,纤腕轻转,流光浩漾。

他一惊,才要阻止,却是已经迟了,飘摇的断发跌落夜色,在风中打了个旋儿,继而坠入深不见底的虚空。

叶三郎夺回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损之,你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

沈衔月不答言。

她望向火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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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出来的一片澄明,默默把那份羁绊两世的情思从头斩断。

时倾尘……

愿你我死生,再不相见……

时倾尘陡然睁开眼。

四下里鸦雀无声,他的心慌乱得很,他拢衣而起,快步走到隔壁,竹叶微曳,他立在门外,抬起的手久久凝滞。

风骤紧。

翩跹衣袖皱似白帆。

时倾尘眉心蹙了蹙,回首眺向拾仙殿的西北角,神色遽变。

岑阑的夜中,火光焚天,红尘飘渺,他踉跄着,推门而入。

人去榻空。

哪有她的半点影子。

他飞也似地奔着火光跑去,赶来阻拦的侍卫被他甩手几下,负伤倒地,人海汤汤,四散奔逃,独他,逆流而上,他的身影淹没在潮水般的夜色中,愈显孤寒。

上一世,他亏欠她良多。

他不能让她再出事。

绝不能。

大明宫。

李承赫近来辗转多梦,精神不济,全靠安神汤才能勉强睡上几个时辰,加之北疆动荡,战火频仍,他的脾气越发差了。

昨日,因为奉来的茶搁久了,凉了一二分,他登时大怒,当场便把人发落了,可怜张公公小心翼翼了半辈子,哪承望一把年岁,飞来横祸。

贴身伺候的宫人俱是缩手缩脚,谨小慎微,生怕不小心触怒天颜,丢了性命。

今夜,当值的人是奚谓。

他跪坐在地,脖子低得太久,这会儿有些僵了,他耐不住,扶手搭着脖颈,稍稍一转,便听“咔嚓”一声。

虽然极细,极轻,但在这阖宫岑寂的三更时分听来也是格外刺耳,奚谓当即不敢再动,他低头摆弄着袍角的祥云纹绣,心里有点乱,张公公死了,他忽而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他都快忘了的人。

他的发小,孜恩。

奚谓从前以为,一个人死,总是有缘由的,就像孜恩的死,是因为值夜的时候擅离职守,冲撞圣驾,虽然下场惨了些,却也的的确确犯了实打实的错,可是,张公公呢,他有什么错?他不过就是掐着时辰,照着规矩,奉了一盏茶。

陛下饮得迟了。

难道也要怪到别人身上吗?

说句心里话,奚谓从前不喜欢张公公。

张公公仗着上了年岁,常常倚老卖老,即便后来奚谓的品级在他之上,他也一直把奚谓当小屁孩看,总把一些快要烂掉的陈规旧俗挂在嘴上,动不动就拿这个在奚谓耳边聒噪。

太刻板了。

刻板到近乎迂腐。

可就是这么一个刻板的人,死于宫规。

奚谓鼻翼翕动了一下,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忽然意识到,在这里,死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他的差事当得再好,也随时有可能像孜恩或是张公公那样。

惨死于帝王的一夕暴怒。

皇宫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帝王,便是最大的道理。

榻侧的针刺无骨花灯流转着莹莹潮澄。

奚谓仰起略显稚嫩的小脸。

他才十二岁,因为在李承赫身边侍候得久了,眼中也有了些深宫中人惯见的冷淡与漠然,孜恩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伤心难过一辈子,可事实是,他现在已经快记不得孜恩死时的模样了,宫里的日子太快,快到容不得人往回看。

他只能向前走。

月色冷寂,高高矮矮的坟冢林立。

他不知,道路尽头等着自己的会是怎样一座坟冢,但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向前走,不回头。

耳畔传来“噼里啪啦”的细碎动静,他出神,想着应该是火盆里烧炭的声响。

李承赫畏寒,雪还没落,寝殿已经拢上了火盆,主子怕冷,他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得跟着,不然,若是让陛下发觉身体变差了,岂不是犯忌讳么。

奚谓年轻体热,夹棉的袍衫裹久了,手心都冒汗了,他摊开手,往衣裳上蹭了蹭,目光无意识地瞥见连珠帐上流淌的烂烂红影,不觉一愣,他抬眸,头顶悬着的花灯在炽热的气流中渐次模糊,映衬着槛窗外大片大片的猩红火舌。

奚谓直起身,僵硬的喉咙发出生涩的哑声,“走水了!拾仙殿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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