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藏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一般早上在沈大成或大壶春吃过早饭,九点上工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观察来往的人。如果看到目标客户,就双手插着口袋,飘似地走到你面前,压低声音开始问起生意来。而岳藏舟注视的老严则是在每天午饭之后都会去一家街角的咖啡厅,与其他几个打桩模子喝茶聊天,直到下午三点左右再开工。至于他们晚上去哪里,只是听说会到国际饭店听听音乐茶座,但是岳藏舟五点前要回家,也就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了。
这一周岳藏舟把着重观察老严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他去咖啡馆的那段时间。岳藏舟每天也到那里先找个位置点上一杯咖啡,等着午饭之后这群人过来喝咖啡聊天,他们的声音不算吵闹,但也不算轻。
九零年谁会每天去咖啡厅,又不是后来星某克遍地装文青的时代。这个年头出没下午南京路咖啡厅最多的人就是打桩模子了,几乎可以说一个角落就被包场了。岳藏舟在他们的身后,也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老严算是这里面比较说得上话的那种,大家有什么问题也都问问他的意见。
几天下来,老严也看到坐在不远角落中的岳藏舟。小青年穿着很干净,与这个年头的时髦倒是不一样,不是穿着有些浮夸的喇叭牛仔裤,头发也理的清爽,直接是一个平头,但就是这身简单的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却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老严读书少,当然了他们这一辈读书都不多,想要形容一个人温润如玉却说不出来。
“老严,你看什么啊?”对过的小毛看到老严的有些纠结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被注视的岳藏舟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抬头往他们这里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轻微的点了点头,仿佛礼貌地打招呼一样,却又低头看书了。
小毛与老严偷瞄被抓包了,但是他们脸皮厚只是顿了一顿,也回了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小毛收回了眼神,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了,好像那个《上海滩》里头的许文强,不对,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位更年轻。还是有些不贴切,多了一点什么。”
老严却那眼瞄到了岳藏舟在看的书,是俄文版的《契科夫集》,这本书他家里也有,不过早就已经放在床底垫床脚了。他比小毛多吃了几年盐,就知道他说的岳藏舟身上多的东西是气质,也许是书香气才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好了,我们刚才不是在说办护照的事情,你们那边有人要去岛国打工啊?”
“有门路的都想趁着年轻去看看。”两人随后聊起了自己的事情,也不再纠结岳藏舟的问题了。
岳藏舟这边给老严留下一个印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看着手中的俄文,这段时间也要抓紧点亮曾经掌握过的俄语技能。
回家的时候,岳藏舟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在家门口与同校的钱青遇上了,这位也是住在隔壁楼的邻居。
“呦!听说你这回考砸了?”钱青的语气明显带着优越感,还有一分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他与岳藏舟住的近,又是一届的校友,以往在学校里头总是听老师说隔壁班的岳藏舟定是能考上xx的,虽然这年头不兴年级排名,但是真·万年老二的感觉实在是太气人了。特别是回家后,他难得想要偷懒一下,就被老妈抓住指着窗户对过的岳藏舟家说,你看人家第一名还在用功。
钱青家的窗户与岳藏舟家的正好是对面,晚上拉了一层透光的小窗帘也能看出来有个人总是坐在书桌前看书的轮廓。邻里之间也都拿他们比较,这次自己终于翻身了!
岳藏舟看着钱青,他记忆力很好,这位今年应该是进了南洋公学的计算机专业吧。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中已经看不出钱青的身材了,他开了一家相关的公司,也通过自己在港岛与广粤那边拓展过业务。那时他的眼中倒再也看不见如今的直言讥讽,只剩下了世故圆滑。
这是重生后见到的一位老熟人,岳藏舟并没有因为钱青不算友好的问题而生气,反而为了这份直接而笑了出来,“我也听说你考的不错,恭喜了,选了计算机系,眼光不错啊!”
钱青卡壳了,好像被毫不在意地恭喜与夸奖了。这是犯规,和他设定的剧本不一样啊!说好的啪啪啪打脸呢?
☆、第四章
钱青拼命想着能反击岳藏舟的话,他总不能‘关心’一下对方才死了妈这个事情吧,他也是有原则的人,只是讨厌压在头上的岳藏舟光环而已。
“说真的,你怎么想到要报计算机系的,钱叔叔竟然同意了?”岳藏舟装作没有看到钱青一脸憋住的表情,多了一丝真心的佩服,能在这时候看到计算机是有钱途的学科的人绝对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连计算机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爸当然支持我的理想了。”钱青却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屁股,背着他们报了这个专业已经挨了几顿男女混合双打了。然后他怀疑地看岳藏舟,这小人不会是要背后再告自己一状吧。“你看到过我爸了,他对你说什么了啊?”
岳藏舟摇摇头,也猜到对方更想问是不是自己对他爸说了什么,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钱青也有如此能被一眼看透的时候。原来曾经他们都年轻过。“我从同学那里听出来的,说你这次是学校中的第一名。大家都没有想到你选了这专业,不过我觉得这个专业很好,虽然现在不显,但以后一定会有前途。不出十年,国内就会迎来计算机的时代了。”
钱青听到这话顿时开心了,他总算是遇到了一个理解他的人,虽然是看不顺眼很久的‘敌人’,不过这时候钱青也压不住心里的激动了,“你也这么认为?学校里只有我一人报了这个专业,老班还找我去谈心了,说是进了南洋公学之后,还能想办法一个换专业,让我不要伤心。开玩笑,我伤心什么,总算是能到学校里摸摸计算机了,别人谁有这个机会!”
岳藏舟表示完全同意,眼下就是通过海外关系把电脑买回来了也没有网,当然就算钱青到了学校也不能,因为整个中国都没有连入国际互联网。要到明年的中美高能物理年会上,美方才提出把中国纳入互联网络的合作计划,94年才连接入国际互联网。
所以才说能在这个年代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候,选择这个专业才是有眼光。“这以后你是打算出国吗?现在国内都没有网,你学的是系统与程序方向的吧?这个专业不出去转一圈,也不算接触前沿了。”
钱青听了这话就漏气了,出国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他有心也没有钱,根本不敢想,不想回答岳藏舟的问题,索性反问到,“你呢?继续复读,明年再考?”
岳藏舟也苦笑了一下,“我们家的情况你不知道?我妈刚走,说来也没有闲钱了。走一步是一步吧,读书是个烧钱的事情,不是人人能做的。”
钱青沉默了,想到岳藏舟的情况,那是比自己倒霉多了,很可能就这样与大学擦肩而过。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可惜了,但是他又能帮什么忙呢?他也没有注意到不过是在一番谈话间,就再也没有了赢过岳藏舟一场的幸灾乐祸心思。“总有办法的,努力一点不要放弃吧。”
“借你吉言了,以后有空去你学校玩,你不会不欢迎吧。”岳藏舟问的坦然,反而让钱青不好意思了,他心里多少明白了岳藏舟要读大学这件事悬了。
如果换成是自己,努力了几年竟然与理想大学擦肩而过了,这得有多伤心难过,根本做不到岳藏舟的洒脱,看来自己在心态上差一截是真的。要说能成功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会及时的反思自身的问题,而不是一味责怪别人。钱青也是马上就想通了,他与岳藏舟有什么好争得,“你要是想进机房过瘾,我来安排。”
岳藏舟笑着谢过了钱青,说实在的摸过了后来的电子产品,对这年头的东西真的看不上眼。“那就祝你在学校里混的好。”
这段时间,戚波却为了岳藏舟的复读费在发愁,都已经八月十六了,距离九月份开学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眼下要问谁才能借钱呢?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能借的都借给过给姐姐治病了。
王美娟盛出了一碗菜端给戚波,给他使眼色,“先吃饭。上周是小舟生日,今天补办,你不要苦着一张脸。”
“我刚才在窗户口瞄了一眼,小舟和对楼的钱青在说话。”戚波也是眼尖看到他们两人在楼下谈话,就开始担心了起来,“他们两个人以前就不太合得来,这次钱青考得不错,你说小舟不会更难过了吧?”
王美娟白了戚波一眼,“你瞎想什么,两个学生能有什么矛盾,最多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小舟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会与人起冲突的。”
“我这是担心钱青在语言上挖苦小舟。”戚波可不认为学生就没有杀伤力了,想当年红卫兵都是一帮学生,那个劲头也不小。
王美娟不再多说,在戚波眼里岳藏舟就是一个小孩,是要被保护的人。她让戚波去摆碗筷,一边叫着房间中看书的小明与小玥,还有在另一边低头写着什么的岳藏舟,“开饭了,都去洗洗手,今天舅妈给做了长寿面。”
“哥哥生日快乐。”戚明与戚玥在开饭前笑哈哈地对岳藏舟说到,“哥哥许生日愿望了吗?”
“祝哥哥明年考一个好的大学。”戚玥先说。
“我以后也要与哥哥一样。”戚明跟了一句。
“对,你们都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过好日子。”戚波笑着说到,夹了一个荷包蛋放到戚波的碗里,“今年没有买蛋糕,明年等你考上了,舅舅到南京路上给你买一个回来尝尝。”
“我就不用了,弟弟妹妹生日的时候买吧。”岳藏舟看到两个小孩脸上露出了想吃的神情,这年头的蛋糕不算便宜,自家的情况在这个时候也是不会浪费那个钱。“等来年二月,你们生日的时候买,好不好?”
戚明与戚玥看看岳藏舟,又看了自己爸妈的脸色,咬咬嘴唇,也没有点头,他们都懂事也不会做这样的要求。
岳藏舟看着他们想要却摇头的动作,低垂了目光。现在蛋糕的味道真的与后来不一样,有些硬硬的,用的奶油也很腻,不过对于很少吃的人来说很是美味。小明与小玥还有一次在蛋糕店的玻璃窗外看着师傅做蛋糕很久,一看就是很想要尝尝。
“好了,甜的东西小孩吃了伤牙,他们都在换牙的时候,等大了慢慢吃。”王美娟打了一个圆场,“来来我们吃饭,舅妈也祝你明年考试顺利。”
今天这顿饭算是丰盛,还多加个两个肉菜。
饭后岳藏舟与戚波出门纳凉,戚波果然说起了钱青的事情。“刚才看到你和钱青聊天,他没有说什么吧?”
岳藏舟心想小舅这问话也太直白了,要是换做他一定会说‘没有想到毕业了你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也是缘分’之类的。心里想什么不重要,岳藏舟明白小舅是担心自己想不开,“小舅,我早就听说他这次发挥的不错,进了南洋公学。同学之间,应该要祝贺一下的。”
戚波停下了脚步想看看岳藏舟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也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观察不出什么来,然后像是想起了一个安慰的好切入点,拍拍岳藏舟的肩膀,“你这次只是失利了而已,以后一定能比他考得好。要我说光是考的分数高没有用,也要选一个好的专业。老钱让钱青报考电力专业,没有想到他偷偷地填了什么计算机专业。说是在米国的前沿科学,将来能有发展,这不是胡闹嘛!难怪老钱要数落他,整栋楼也听到动静了!”
岳藏舟还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八卦,他还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样的消息上,“其实,计算机在米国发展的很快,钱青报考这个专业也是为了国家日后的计算机建设做贡献。”
“哎——,一心为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戚波对于钱青的选择明显不认同,他也觉得应该要选择一个能有好工作分配的单位,就是航天也比这个要好,“都说米国好,那里的东西先进,但是与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你们小青年就是图个新鲜,要追求理想,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连计算机长什么样子都没有亲手摸过,哪有那个铁饭碗来的实在。再说了,他学了还能到米国去工作,别忘了还有苏联呢!”
说实在的沪海不像是京城,这里的百姓中政治氛围没有那么浓郁,也不会见面就聊什么国际形势。岳藏舟记得还是自家外公还在的时候,才会偶尔念叨一两句,说起了岳藏舟的俄文还是外公教的。
“小舅,国际上的事情不好说,今天谁知道明天呢?”岳藏舟不能说明年超级大国苏联就解体了,这话说出来没有人相信,起码小舅是不相信的。
“不管怎么样,小舟,你可不能和钱青学,他从来就是个不服管教的。”戚波也只想要岳藏舟能有个安稳的生活,不要义无反顾地投身新兴科技的大海中,一不小心就呛死了。
可是,互联网时代会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速度之凶猛,普及范围之广,根本不是你不看不听就可以的,它将会深入到生活的角落中。而这个大势,在九零年真的没有几个人清醒地认识到。
岳藏舟有些无奈,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这与戚波是说不通的。要说也是这十几年家中的情况有关,因为母亲的问题让外公对小舅的教育也变成以稳妥为主,但是过了就是束缚住了脚步,让他的眼界与外公本身相差了很多。
岳藏舟记得外公病重的时候,自己陪在床边,外公就让自己找些国际国内的新闻念念,然后他也不说话就是沉默。想到这里,岳藏舟隐约记得外公偶尔感叹过,‘未来会变天了’这句话。
抛开这些事情,岳藏舟主动说起了关于筹集复读费的问题,“小舅,还有半个月不到就要开学了,其实家里头困难,我也可以先不读的。出去工作一段时间,过几年再考吧。”
“不行。”戚波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岳藏舟的话。
☆、第五章
“你读书好,怎么能就这样断了!这事情你要听我的,我是过来人。当初你外公抓的紧,高考恢复那年我本来也考了,但就差了一点。当时你还小,家里其他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离开老家到沪海来上,等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生活不容易,我就先参加了几年工作。不说刚加入工作不熟练,而且工作量也大,再要抽着空隙复习想要有高分就难了。你听我的,我们都再吃一年苦,没关系的。”
戚波说起这番话里面明显还后悔着当初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甥走自己的老路。
可是岳藏舟却清楚地明白如果浪费了这一年的机会将是很大的损失,会与许多机遇擦肩而过,其他不谈光说九二年初发行的股票认购证,这个暴富机会就赶不上了。然后这一年的苦变成了许多年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下去,再也说不清。
于是他再接再厉地解释了一下,“小舅,我只是想着为家中分担一些,反正我年轻,读书本来就比同龄人早了,也不怕晚这几年。”
戚波不住地摇头,并不认为岳藏舟能帮上忙,以后没有文凭谁用你。“你现在又能分担多少?小舟你想要找好工作,还是要读书好才行,这点总是不错的。你去厂子里头上班,刚开始一个月能拿多少?三四十块?够补贴多少家用,不值当啊!”
看着岳藏舟的神情,戚波猜测外甥难道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也紧张了,要钱也不能走歪路,“小舟,那些不正经的事情千万不能碰。别听那些人说下海做生意能挣钱。你看三年前国家都出台了什么投机倒把条例,还有以前犯事的人都是要杀头的,你可千万不能打这个主意,做人要踏实才行。”
岳藏舟把没有来得及提出的建议吞了回去,他太了解自家的亲人了,都是老实人,远不敢尝试新鲜事物。所以后来他们下岗后要找新的工作也很困难,只能做做低价的小工。而对于这样的人,没有把新鲜事物的价值放到他的面前,让他有真实的体会,是绝对劝不回来的。
“恩,我知道了。”岳藏舟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要争吵,到最后小舅是不会大声指责骂他,但他会责怪自身没有用赚不了钱,这比打骂更让岳藏舟心中难过。那种沉重的关爱会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妥协。
“我们回家吧,你放心,小舅再和以前的几个同学联系一下,帮你把学费先挣出来。”戚波说着已经盘算还有哪几家肯借钱了。
岳藏舟听着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母亲没有告诉小舅有这笔钱,也是一种母爱的自私了,他却不能把所有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当断则断,该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
就在吃了这顿饭的第二天下午,岳藏舟换上了那套新买的衣物,对着镜子把自己整理好之后,揣上了证件与钱直接去了老严下午常去的咖啡店。
下午三点的时候,老严折起了摊在桌子上看到一半的报纸,准备去继续下午的打桩,但还没有起身就看到服务生笑着端了一块蛋糕过来,“老严,那边的客人请你吃的。”
老严眼神一顿,倒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今天也是中午多吃了一些,开头来的时候才没有点。不过他不认为有人会平白无故请吃东西,抬头沿着服务生指的方向砍去,就见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坐在那里,他把袖子随意的翻了上去。目光与自己撞上后,朝着自己的方向端起了咖啡,笑着走了过来。
还是这里熟客了,老严自然认得每天都与他们一同坐在店里的岳藏舟。这小半个月来,他虽然没有与岳藏舟讲过话,但是老严做打桩的生意久了,自然就会看人。眼下的这位气质沉稳,虽然年龄小,但是生意人从来不以年龄取人。套用一句武打书里的道理,在江湖混最要防范反而是小孩与老人。
“谢谢侬的蛋糕,不晓得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老严的普通话带着沪海的调子,他不认为岳藏舟与自己搭讪是无的放矢,人嘛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了,做生意的人就要和气生财,更要有人脉,要是能互利互惠他不介意从不认识到认识。
“我姓岳,早就听说严老板在道上有些关系。”岳藏舟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平稳而不急促,好像闲谈一样自然,看着老严听到道上眼神闪了闪也不怕他误以为自己说的是黑的方面,也不变语调继续着,“这个道当然是生财有道。严老板与北边有些关系吧,才敢炒别人不做的卢布。这几年那里的情况有些难,卢布的生意这一年也不好做,波动的厉害,现在其他人多半都炒着美元与日元。”
“呵呵,也就是混口饭吃。”老严不奇怪岳藏舟知道自已炒卢布,这年头混外汇圈的人背后关系网里头多少认识一两个人,他确实认识几个在苏联的人。“所以岳同学也想要炒卢布?”
岳藏舟笑着摇摇头,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了老严面前,“我就是个学生,想要开开眼。听说严老板在苏联有人脉想请你半个忙,也不是大事。我也想去北边看看,就是时间比较急,不然赶不回来大学开学了。听闻你人头广,想请你帮忙招呼一声,能不能把护照手续加速给办了。”
岳藏舟说到这里无奈地皱了下眉,“严老板做卢布生意,一定与老毛子接触过,他们的办事效率不高,没有熟人认识总是拖着。”
哎——,原来是这个事情,老严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岳藏舟的对面,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还以为是要转手几百万的大买卖的,原来只是要加急弄个东西。这虽然不是常规倒卖的业务,但是也能做的。
不过,老严想起曾经看到岳藏舟看的俄文书,猜测他对苏联的情况不陌生,也是看来是要趁着读书前出去看看风景。这年头如果说办去岛国、老美的护照签证是有难度的,但是苏联的还真不是问题,有人认识很容易搞定。
老严瞧着眼前的这个信封,应该是辛苦费了。岳藏舟年纪轻,倒是很懂生意上的规矩。老严也想要结个善缘,他们这一行就是靠着人脉,“这事情没有问题,如今去那里的人不少,去年苏联与我国还订了什么合作协议,办这个护照与其他手续也是常事。你这是要大学开学了?只有大半个月来回是要快一些。”
“辛苦严老板了,那么后天上午九点我就在这里等你。成了之后,中午一起吃饭吧。”岳藏舟看到老严伸手收了信封,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了起来,末了开玩笑似得加了一句,“后天不下雨,严老板不要迟到了。”
老严看着岳藏舟利落地走出了咖啡厅,打开信封一看,是一张青色人头,出手一百也是够大方的,也不怕自己拿钱不办事。又转念一想,自己也逃不了庙,就拿了这一百块南京路的生意不做了?这不可能。如此爽快的作风反而让老严有了个好印象,自己要用些心,今天就去联系那个上家喝酒。
八月十九日星期一,戚波与王美娟从厂里下班回来却没有看到岳藏舟,平时到了饭点他从来不会不回家的。
“小明,你哥有没有说哪里啊?”戚波担心孩子在外面出事了,“他说到哪个同学家里去了吗?”
戚明摇头,哥哥是早上出门的,出门前只关照了他们兄妹两个人要听话,不能惹爸妈生气,还把一个铁盒子交给了他,“爸爸,哥哥给了我一个铁盒子,说晚上交给你。”
戚波这才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铁盒子,上面锁的上面插着一把钥匙。他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打开来一看里头都是钱,还有一张对折的纸。
‘舅舅、舅妈,你们不要再为我的学费操心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妈妈最后留下了一千元,本来是要给我做学费的,但是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带走了一半的钱,留下虽然这些也不多,好歹可以解决眼下的伙食开销。不用担心我,我是个男人,应该要出去闯荡了,不能依靠你们享清福。舅妈一定要劝住舅舅不用来找我,我离开了沪海,春节的时候我会报平安的。请相信我。小舟留。’
“这个孩子!让他不要去做傻事啊,他才十六岁能做什么啊!不行我要去找他。”戚波看了之后脸色就刷的白了。
王美娟抢过了纸看着上面的字迹,想起这些日子外甥的沉默,看来他妈妈的过世对他的刺激不小,如今这样留书出走也是下了狠心,她拦住了戚波,“你去哪里找?小舟带着钱一定买了火车票离开了,要是不想被你找到,你能有办法?!”
“可这就放任他一个人在外头,过的是我们都不知道的餐风露宿的日子。五百块说多也不多,他能熬多久?放着读大学的好前程不要,为什么这样离开啊。”戚波急的要冒汗了,这年头也没有个联系方式,找人就像是大海捞针,“不然去找派出所同志帮忙?”
“行了!”王美娟猛地拔高了声音,她的眼框也红了,也是照看了十年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是担心解决不了问题,“你也知道小舟聪明,他会看不出来家里的情况?他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他十六了,不是六岁,都刚拿了身份证,有自己做主的权力,你还想闹得大家都知道?!既然让你相信他一次,那就相信他,他有读书的脑子,在外起码的生活没问题。要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还是会回来的。我记得你爸活着的时候就说了,小舟的性子与你们姐弟不一样,是个能担大事的,就算在外闯,也不会被人欺负了。你就先放下担心吧,担心也没有用。”
小舟要强不愿意为他们增加负担,那么多半是找不到的。十多年前经过了姐姐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周围知道小舟不告而别的,这年头流言传着就变调了,肯定难听,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戚波就像是拔了气门芯一样坐到了椅子上,低头看着铁盒子里头的钱,也不知道外甥在哪里,只能期盼如同留书所言,他能过得好。听着妻子说起以前父亲的话,他也想起来戚父是说过,要是有机会小舟是能闯出一片天地来的。但愿如此吧。
戚波不想承认岳藏舟的留书离开,与自己坚决要他复读的态度有关,因为要是明说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第六章
八月十九日的这天上午,岳藏舟在老严的帮忙下,很快就搞定了相关的手续。岳藏舟顺势请了老严吃饭,在王家沙点了几个家常菜,两人随意聊了起来。
“去苏联的国际火车每周三从京城出发,过乌兰巴托到莫斯科,你的票买好了没有?”老严对苏联的情况很熟悉,“这两年去苏联的人渐渐多了,有不少都是去发财的,所以票子也比以前难买了。”
“我打算今晚去了京城之后再买。不过要是错过了这周三的那辆,就要再等一周了。”岳藏舟微微摇头,他接着老严的话问了一句,“严老板,这方面的生意你也做?”
老严夹了一块三黄鸡送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就从上衣口袋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从里头拿了一张车票出来,‘京城——莫斯科’发车日期:8月21日。“这就当是我送的临别礼吧。”
岳藏舟心中一喜,这真的是睡觉遇上了送枕头,他还在担心去了京城万一买不到票了怎么办?国际列车从京城到莫斯科运行六天,周三发车下周一抵达莫斯科,周一又从莫斯科过满洲里开回京城,所以一周两个国家的列车只对开一次。
“我现在正需要票,也就不与严老板客气了,等春节的时候回沪海,给你带些好东西做年礼。”
老严笑了笑,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如果要送东西总要送对方最需要的,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岳藏舟给他的礼金不算少,今天办护照他也是动动嘴皮子,又不用掏钱,那一百是纯利润。这年头火车票便宜,就是国际列车也才二三十块钱,减掉了这些,他还挣了六七十,人不能太贪,有来有往,才有后来,所以他也乐得做这个好人。
他虽然不清楚岳藏舟是什么来头,在这个时代出身好固然重要,但是大人物能分出几个眼神给你?所以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更愿意结交将来能有所作为的人。岳藏舟说他是去京城读书的,但他可不相信人家特地弄加急的苏联护照是去看风景的,多半都是有头脑想要发财的人。
“也别叫我严老板了,我也没有发多少财,我叫严铎,要是不嫌弃就直接叫名字了。”
“严哥,这次谢谢你了。”岳藏舟在此时顺着杆子爬了上去直接叫了严哥,论年纪也是不亏了,“以后要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就说一声。”
严铎听了也开心,岳藏舟看上去像个读书人,而且像个很有学问的读书人,这年头读书人下海虽然不少,但是他们身上难免有着清高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岳藏舟这样的自然,看人的眼神带着尊重与亲近。
严铎这双眼睛练了少说十年,还会分不出里面的真假来?岳藏舟能这样称呼自己严哥,自己也是被尊重了,当下他也不客气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我们干一杯,你的性格对我脾气,做生意交朋友,就是要爽快。”
这杯茶过后气氛更加的好了,严铎主动说起了国际列车上的事情,“你去苏联一定要带些东西,比如弄些衣物背包之类的,保管你能出手卖个高价。那群老毛子都不产东西,每次看到我们这里有人过去,就一窝蜂地道车站上买货了。那个火爆,每次靠站都是一次抢购,在火车上捣腾东西的人都赚了。我们这里出去的就有好几个。”
“严哥怎么没有去挣一笔呢?”岳藏舟问到,他对国际列车有所耳闻才要去亲自尝试一下,但那些耳闻不仅有它的生意火爆,要知道机遇与风险总是并行的。“家里不让?”
严铎点点头,“我结婚晚,刚有了孩子,家里根本离不开人,要是去做了这样的买卖,几时能着家?所以说还是年轻好,趁着牵挂的人少,要出去闯闯。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只能心里想想,看着别人去了。”
“还有苏联那头也有些乱,光做到财不露白是不管用的,他们好像都知道中国人过去是做生意的,哪怕捣腾一些小货物,身上也有些钱。你入境之后要当心一些。”严铎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从朋友那里听了不少例子,“可以的话,身边带把家伙,反正车上也查的不严。”
岳藏舟虚心地听着,他虽然都想到了,但是难得对方善意说着告诫,都是为了他好,“我听严哥的,到京城就去买一把防身,平时也能削水果吃,要不然六天在车上也没有补充维生素了。”
“维生素什么的我不懂。”严铎很实在,火车上的伙食确实不怎么样,只能啃着白面馒头过清水,就是那个泡面也会弄得整个人满身的味道,有些恶心,“不过车上不好挨就对了。”
“发财的事哪能那么轻松呢。”岳藏舟淡淡地应答了一句,“那些说着分分钟百万美元一点心思也不用的事情,只有电视里面有。”
严铎一愣,电视也是个贵的东西,他家三年前才刚添了一台,好像也没有听里面播过这样的新闻啊。难道是国外的事情?他们小炒外汇,赚不多不少,听说老美那里有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人,不过那也不能不动心思就挣钱了。
岳藏舟笑笑带过了这个后来电视小白剧情的槽点,“严哥,我在北京还没有定下来,等九月安顿好了,就给你捎个信。”
严铎点头,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上写在了一张纸上,“要是有事就发电报,别客气。”
岳藏舟下了北京站,穿着那身老旧的衣服,身上只有一个背包里面放着自己刚买的那套新衣服,外加两个装满水的水壶还有兜里的三百块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要放在后来,这算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是在这时确实一场看不清未来的旅程。
这年头来了北京,去莫斯科的车是在明天一早发车,想要在这里过一夜应该找一个什么地方落脚呢?岳藏舟不想浪费钱,他能大方地花钱办加急护照,不表示他是个大手大脚的人,这时候没有钱就不要谈享受。那些宾馆是住不起的,就连招待所也不便宜,反正就一个晚上随便找个地方凑活。
岳藏舟花了五毛钱买了三块大饼,嚼着干巴巴的饼就着水算是一顿饭了。顺带脑补一下,他吃的不是大饼,而是老北京秘制鸡肉卷,但是要脑补出肉味来不容易。
而看着眼前的京城站,人头攒动却不比以后的拥挤,更是没有后来随处可以歇脚的kxc与记,要是有那些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他就不用想今晚在那里落脚了。
几块大饼下肚,被填饱了肚子的岳藏舟也不发散思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绝不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而是要抓紧时间‘进货’。
翻开刚入手的地图,在后面查着前往批发市场的公交路线,他已经在火车上有效率的规划好了这三百块的用法。
虽然以前听闻过苏联缺少生活用品,但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这次主要要去摸清楚各类货物的差价值,顺便找到最合适自己贩卖的东西。
他一个人上路,第一次去见识国际列车的倒卖情况,选择的货品就按照一个标准,要轻便好带,就是卖不了大的价格也能多销出一些。
岳藏舟看着公交路线,有辆车方便,一辆车直接到到天坛。在那里有个红桥农贸市场,崇文区的红桥。这个名字的来历与天坛分不开,从前皇家祭天的天坛高墙就是红色的,墙外的地界就是红桥。
东城富,西城阔,破烂崇文穷宣武。这句俗话并非白说,以前此处是京城的荒凉之地。后来开始实行改革开放了,最先是农民们把剩余的农产品拿到这里来卖,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名声在外之后,十多年里越来越多的商品交易在这进行,像滚雪球那样,各种小商品贩子都汇集到于此。
公交车开了一路,岳藏舟坐到了位子。现在京城的人还没有爆棚,从外地来这里谋生的生意人就算多但是远不是后来的场面。街道很干净,也许与九月份将要召开亚运会有关,这是中国建国后第一次举办综合性的国际体育大赛。
沿途能看到相关的宣传标语,也有一些插着亚运会会徽的旗帜飘扬着,还能看到那个叫做‘盼盼’的熊猫吉祥物。岳藏舟还听着车上人闲聊中知道了为了举办亚运会北京的交通也被整治了一番,马路拓宽、建立交桥让市容焕然一新,也让这座皇城焕发出了新的朝气。
对比着后来的堵车现象,眼下岳藏舟算是一路通畅地到了红桥市场。岳藏舟看着眼前的红桥农贸市场不由发出了感叹,‘真热闹!’
这番场景竟然与后世的批发场景重叠在了一起,这里已经不是简单的露天市场了,在这几年的改建中已经成为了封闭的市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耳边不断的叫卖砍价声络绎不绝。摊位分布也规范了不少,是根据商品的不同种类来的。
岳藏舟花了五十元买了三个旅行包,一百二十元的一件皮夹克,十元的一打打火机,六十元的四双旅游鞋,兜里还剩下六十元。要去一些车上吃的干粮与个人用品,也就没有多少钱能剩下了。
‘珍珠项链六元一根,正宗的太湖珍珠’
要出市场的时候,岳藏舟刚好从珍珠交易区穿过,看到了这样的大字写在了一块黑板上,就搁在摊位前面。
说起来珍珠的私人买卖在三四年前还是违法的事情,八十年代珍珠属于国家一类物资,怎么可以投资倒把交易呢。但随着1987年国家进一步开展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农民经营自主权,在江浙一带的珠农开始大力养殖珍珠,大量的珍珠产出,除了供应国家统购的那部分,还有剩下这么积压着怎么办?
珠农北上到了红桥农贸市场找出路,想要摆个摊位出售,但是弄不到正规的营业执照。相关部门也看到了供求之间的问题,珍珠积压着不是个办法,老百姓要赚钱,市场要流通,就想了一个办法,把珍珠加工好了之后就不是农场品而是工艺品了,那样买卖珍珠也就合法了。红桥农贸市场也开始以珍珠交易闻名中国了。
岳藏舟停下了脚步买上了四条,反正这东西根本不占地方,也不知道老毛子喜不喜欢。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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